志极（1）

朱志鑫站在落地镜前时，镜中的影子晃了晃。

本该与他动作同步的轮廓突然歪了歪，像信号不良的投影。下一秒，“影子”从镜面里滑了出来，双脚落地时带起一阵微不可查的风。

张极站在他身后，穿着和他一模一样的黑色高领衫，连发丝的弧度都分毫不差。他抬手想碰朱志鑫的肩膀，指尖却在快要触到时顿住，眼里映着朱志鑫紧锁的眉头——那是焦虑发作时的模样。

“又不舒服了？”张极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我给你倒杯水？”

朱志鑫没回头，指尖掐着自己的太阳穴。他知道张极是怎么来的，在他第一次因为重度焦虑把自己锁在房间三天后，这个“影子”就凭空出现了，带着他所有没说出口的疲惫和温柔，像另一个自己，却比自己更懂得如何安抚情绪。

可今天不一样。

刚才在公司会议上被刁难的画面反复闪回，指甲掐进掌心的刺痛都压不住心头的躁意。这种情绪像藤蔓，顺着血管爬向张极——他是依附朱志鑫情绪存在的影子，主人的暴戾会原封不动地刺向他。

“别烦我。”朱志鑫的声音冷得像冰。

张极的脸色白了白，后退半步，领口下的皮肤隐隐浮出红痕——那是朱志鑫刚才用力攥紧拳头时，他身上同步出现的印记。“我……”他想说点什么缓和气氛，却被朱志鑫猛地转身掐住了脖子。

“都是因为你！”朱志鑫的眼神发狠，指节用力到泛白，“要不是你总跟着我，我怎么会变成这样？！”他知道这话荒唐，却控制不住地把所有戾气都泼向这个不会反抗的影子。

张极没挣扎，只是仰着头看他，眼里的光一点点暗下去，像被掐灭的烛火。他的脖子上很快浮现出清晰的指印，呼吸变得困难，却还是用气声说：“别生气……伤身体……”

这句话像一盆冷水浇在朱志鑫头上。

他猛地松开手，看着张极捂着脖子咳嗽，颈间的红痕刺眼得厉害。镜子里映出两个几乎一模一样的人，一个满脸戾气，一个狼狈不堪，却偏偏长着同一张脸。

“滚。”朱志鑫别过头，声音发颤。

张极咳够了，走到他面前，小心翼翼地拉了拉他的衣角，掌心的温度透过布料传过来：“我走了，谁陪你？”他抬手想碰朱志鑫的脸颊，却在看到对方眼底的抗拒时，又悄悄收了回去，“我不疼的，真的。”

朱志鑫没说话，却在张极转身要“钻”回影子里时，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张极愣了愣。

“过来。”朱志鑫的声音低哑，把他拉到沙发边坐下，从药箱里翻出消肿药膏，笨拙地往他脖子上抹。冰凉的药膏触到皮肤时，张极瑟缩了一下，却还是乖乖仰着脖子，像只被顺毛的猫。

“下次……别总让着我。”朱志鑫的指尖顿了顿。

张极笑了，眼里又亮起细碎的光：“因为我是你的影子啊。”他凑近一点，用额头轻轻碰了碰朱志鑫的额头，“你开心，我就存在；你难过，我就陪着。哪怕……被你讨厌也没关系。”

窗外的月光照进来，在两人交叠的影子上投下温柔的光晕。朱志鑫看着眼前这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突然明白——张极从来不是他的负担，而是他藏在影子里的救赎，是那个在他失控时，愿意替他接住所有尖锐棱角的、另一个自己。

他低头，在张极颈间的红痕上轻轻吹了口气，像在安抚一件稀世珍宝。

“不走了。”他说。

张极的眼睛亮了起来，用力点了点头，像得到了糖果的小孩。

原来影子的存在，从来不是为了复制模样，而是为了在主人跌进黑暗时，替他留住最后一点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