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新皓第一次出现在张极窗边时,正逢梅雨季。
潮湿的雾气裹着他的身影,白衫下摆沾着细碎的青苔,乌发湿漉漉地贴在颈间,指尖还凝着未散的水汽。他就那么站在窗外的老梅树梢上,垂眸看着屋里对着镜子噘嘴的少年——张极正为新剪的刘海不够齐整闹别扭,对着空气碎碎念:“明明说要剪成漫画里的样子,这理发师根本不懂什么叫氛围感!”
苏新皓的嘴角几不可查地弯了弯,指尖轻弹,一缕水汽飘进窗,悄无声息地将那撮不服帖的刘海压得服帖了些。
张极“咦”了一声,对着镜子左看右看:“怎么突然变乖了?”他没多想,转身扑到床上翻漫画,没注意到窗台上多了颗圆润的露珠,正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
作为住在老宅里的“仙”,苏新皓早已习惯了与人类保持距离。他修的是水系道法,常年待在阴湿的梅树洞里,身上总带着股雨后泥土混着草木的清冽气,看起来温和无害,眼底却藏着几百年的孤寂。直到三个月前张极一家搬来,这栋沉寂的老宅才总算有了点人气。
张极是典型的“小公主”性子,爱撒娇,有点小挑剔,却格外鲜活。他会对着窗外的梅树抱怨天气太潮,会把吃剩的小蛋糕放在窗台“喂流浪猫”(其实是苏新皓悄悄收了去),会在画水彩画时嘟着嘴说“这个蓝色不够温柔”,然后苏新皓就会让晨露在颜料盘里晕开恰到好处的浅蓝。
这天张极又闹了小脾气。他网购的限量版漫画被快递员送错了地址,正坐在地板上鼓着腮帮子生闷气,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硬撑着不肯掉下来。
“笨蛋。”苏新皓的声音带着水汽的微凉,突然在他身后响起。
张极吓了一跳,猛地回头,看见那个总在窗边出现的白衫少年不知何时站在了屋里,手里正拿着那本他心心念念的漫画。“你、你是谁?怎么进来的?”
“路过,捡到的。”苏新皓把漫画递给他,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背,冰凉的触感让张极瑟缩了一下。
张极接过漫画,气也消了大半,反而好奇地打量他:“你住这附近吗?我怎么从没见过你?”
“嗯,住得不远。”苏新皓的目光落在他泛红的眼角,“不气了?”
“才没有气!”张极嘴硬,却忍不住翻开漫画笑出了声,笑完又想起什么似的,皱起眉,“你身上怎么总是湿湿的?是不是淋雨了?我家有吹风机,给你吹吹头发?”
苏新皓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他任由张极拉着坐在小板凳上,感受着温热的风穿过发丝,听着少年絮絮叨叨地讲学校的趣事,讲他新买的香薰蜡烛味道太浓,讲他其实很喜欢雨天却讨厌鞋子沾泥。
吹风机停了,张极捧着他的头发左看右看:“果然干爽了才好看!以后别总待在湿乎乎的地方,会生病的。”
苏新皓没告诉他,他本就不是需要担心生病的“人”。他只是看着张极认真的侧脸,突然觉得这梅雨季的潮湿,好像也没那么难熬了。
从那以后,苏新皓不再只待在窗外。他会在张极写作业时,悄悄帮他把滑到鼻尖的眼镜推上去;会在他抱怨天气太热时,让竹席渗出丝丝凉意;会在他晚上怕黑时,让床头的小夜灯亮得再温柔些。
张极也渐渐习惯了他的存在。他会拉着苏新皓看自己新学的舞蹈,哪怕对方只是安静地站在角落;会把自己觉得好吃的零食分给他一半,哪怕每次转头都发现零食没了却不见对方动过;会在下雨天赖在他身边,说“你的味道像雨后的草地,很安心”。
这天张极又对着镜子摆弄新发型,碎发落在额前,怎么也弄不好。苏新皓走过去,指尖带着微凉的水汽,轻轻将那缕碎发别到耳后。“这样就好。”他的声音很低,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温柔。
张极的脸颊突然红了,心跳漏了一拍。他看着镜子里苏新皓近在咫尺的脸,白衫领口沾着的青苔像别着的小装饰,眼底的孤寂被水汽晕染得柔和了许多。
“苏新皓,”他小声说,“你以后别总待在梅树洞里了,来我房间吧,我房间有除湿机。”
苏新皓笑了,这次是真真切切的笑,像雨后初晴的光,落在张极心上,漾开一圈圈温柔的涟漪。
窗外的梅雨季还没结束,老宅里却弥漫着比阳光更暖的气息。阴湿的仙与爱闹脾气的人类少年,就这么在潮湿的时光里,慢慢靠近,把彼此的孤寂与鲜活,都酿成了独一无二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