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口的老槐树又开花了,白花花的花瓣落了张极一肩膀。他蹲在树下弹玻璃珠,校服袖口沾着泥,看着不远处背着书包走来的张泽禹,眼睛亮了亮。
“小宝!”他扬手把玻璃珠抛过去,被对方稳稳接住。
张泽禹无奈地笑了笑,把珠子还给他:“又逃课?今天测验你不去,老师要找家长了。”
“找就找呗。”张极满不在乎地耸耸肩,拍了拍裤子上的灰,“你妈不就是我妈么。”
这话他从记事起就说。张泽禹的妈妈总摸着他的头说“极极跟我们家有缘”,却从不说他的亲爸妈是谁。张极也不问,反正有软乎乎的糖醋排骨吃,有小宝的作业抄,有地方睡觉,就够了。
只是偶尔夜里会做梦,梦见一片火红色的花海,有个穿黑裙的女人抱着他,身上的香气像巷子口的槐花香,却带着点说不清的甜。他想抓她的手,却总在摸到的前一刻醒过来,枕头边的玻璃珠滚到床底,发出孤零零的响。
张泽禹是班里的学霸,作业本永远工工整整,连验算都写得像印刷体。张极就趴在他旁边的书桌上,用笔杆戳他的胳膊:“这道题怎么解啊?”
“自己想。”张泽禹头也不抬,却把草稿纸往他那边推了推,上面写着清晰的解题步骤。
张极嘿嘿笑,凑过去看,鼻尖差点碰到对方的耳朵。夕阳从窗户照进来,把张泽禹的睫毛映得像小扇子,他突然觉得,比梦里的花海好看多了。
变故是在他们十五岁那年夏天来的。
那天张泽禹妈妈炖了排骨汤,张极正抢着啃骨头,门外突然响起巨响。不是鞭炮声,是某种沉重的东西砸在地上的闷响,震得窗玻璃嗡嗡颤。
“极极,跟我来。”张泽禹妈妈的脸色从未那么白过,她把一个绣着暗纹的黑盒子塞进张极怀里,“拿着这个,去找小宝,往东边跑,别回头。”
“阿姨……”张极没动,他看到窗外闪过几道黑色的影子,像巨大的蝙蝠,翅膀上的纹路在月光下泛着红。
“听话!”张泽禹妈妈把他往门外推,眼眶红了,“你不是普通孩子,你爸妈……他们在等你。”
张极愣在原地,看着张泽禹妈妈转身拿起扫帚,挡在门口,像要拦住什么洪水猛兽。他从没见过温柔的阿姨有那样的眼神,决绝得像要燃烧自己。
“豆几!”张泽禹从里屋跑出来,手里还攥着他的书包,“怎么了?”
“走!”张极一把抓住他的手,黑盒子硌在两人手心,烫得像块烙铁。
他们没往东边跑,躲进了巷子深处的废弃仓库。张极把张泽禹护在身后,看着仓库门被猛地撞开,几个穿黑斗篷的人站在门口,兜帽下的眼睛是诡异的金色。
“少主,跟我们回去吧。”为首的人声音嘶哑,像生锈的铁片在摩擦,“魔王和魔后……在彼岸花海里等了你十二年。”
张极的脑子“嗡”的一声。
魔王?魔后?彼岸花?
梦里的火红花海突然清晰起来,穿黑裙的女人脸上有了轮廓,眼角有颗小小的痣,笑起来时和他抢排骨的样子有点像。还有个穿黑甲的男人,手掌宽大,摸他头时的力道,和张泽禹揉他头发的力度几乎一样。
那些被封印的记忆像破堤的水,争先恐后地涌出来——
女人把他抱进传送阵,裙摆扫过他的脸颊,带着花香:“极极要乖,等妈妈来接你。”
男人站在花海尽头,手里的剑泛着冷光,声音却很软:“别害怕,爸爸会赢的。”
还有冲天的火光,震耳的雷声,以及最后关头,张泽禹妈妈冲过来,把他塞进人界的裂缝,说“我会护着他,像护着泽禹一样”。
“他们……死了吗?”张极的声音在抖,黑盒子在他手心裂开条缝,里面掉出半块玉佩,上面刻着个“极”字。
“魔后在封印天界时耗尽了魔力,魔王……还在守着彼岸花海,等你回去继承王位。”黑斗篷的人低下头,“天界的人找到这里了,他们要斩草除根。”
仓库外传来打斗声,夹杂着张泽禹妈妈的痛呼。张极猛地抬头,眼里的迷茫被某种从未有过的戾气取代,像沉睡的猛兽突然睁开眼。
“小宝,你先走。”他把黑盒子塞进张泽禹怀里,指尖在对方手背上捏了捏,像在确认什么,“等我回来。”
“我不!”张泽禹抓住他的手腕,指甲掐进他的肉里,“我跟你一起!”
张极笑了,是那种有点痞气又有点温柔的笑,和平时抢排骨时一模一样:“听话,你是学霸,得帮我记着数学公式,等我回来考高中。”
他转身冲向仓库门,没回头。张泽禹看着他的背影,看到他的校服外套在奔跑中裂开,露出后背隐约浮现的黑色纹路,像某种古老的图腾。
黑斗篷的人跟在他身后,低声喊:“少主,您的魔力觉醒了。”
张极没应,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那些人伤到小宝,不能让张泽禹妈妈像梦里的女人一样消失。
仓库外的月光突然变得很亮,张泽禹看到无数黑色的藤蔓从地里钻出来,缠住那些金色眼睛的“天界人”,藤蔓顶端开出小小的红花,像极了张极梦里的彼岸花。
而张极站在藤蔓中央,校服被风吹得猎猎响,他抬手时,指尖缠绕着淡淡的黑气,动作却很轻,像在抚摸什么珍宝。
张泽禹握紧怀里的黑盒子,突然明白,为什么张极总爱蹲在槐树下弹玻璃珠,为什么他怕黑却总在夜里等自己回家,为什么他看自己的眼神,像在看全世界。
因为从被送到人界的那天起,他的世界里,就只有一个叫张泽禹的普通学霸了。
后来仓库被清理干净,张泽禹妈妈受了伤,躺在床上说:“极极的爸妈是好人,他们只是想保护自己的家园。”
张泽禹没说话,把黑盒子里的半块玉佩贴身戴着,和自己的那块凑在一起,正好拼成完整的圆形。
他每天都会去巷子口的槐树下等,带着两份作业,一份是自己的,一份写着张极的名字。
三个月后的一个傍晚,花瓣又落了一地,张极的身影出现在巷口,穿着件新的黑外套,头发剪短了,眼角的痣清晰可见。
“我回来了。”他笑着说,手里拿着颗玻璃珠,和当年抛给张泽禹的那颗一模一样。
张泽禹跑过去,撞进他怀里,闻到他身上有淡淡的花香,像槐树花,又像彼岸花。
“数学公式我都记着呢。”他说。
“那就好。”张极把他抱得很紧,下巴抵在他发顶,“以后换我保护你。”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缠在一起,像黑盒子上的暗纹,再也分不开。张极知道,他或许永远成不了普通男孩,但只要身边有这个学霸,有这条飘着槐花香的巷子,他的世界就永远是暖的,像张泽禹作业本上的字迹,清晰又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