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镜深处的裂痕又扩大了些。张极坐在镜面拼砌的王座上,指尖无意识地划过那些流淌着黑雾的缝隙,每道裂痕里都映出左航的影子——有时是他在镜墟里修补碎镜的专注侧脸,有时是他被碎光晃到眯起的眼睛,有时是他对着空镜自言自语时微微嘟起的嘴。
“烦。”张极低声骂了句,挥手将所有裂痕里的影子打散。黑雾翻涌着,却没能彻底遮住那些顽固的影像,反而让左航的轮廓在雾中变得更清晰,像幅挥之不去的水墨画。
他是镜魔,诞生于所有镜像的交汇处,本该对世间万物都抱着冷眼旁观的漠然。可自从三年前在左航的镜墟里第一次对上那双清澈的眼睛,某种陌生的情绪就像藤蔓一样缠了上来,带着刺,却又让人舍不得扯断。
想把他锁在魔镜里。想让那些碎镜只映出自己的样子。想让他手腕上的共生纹彻底染上自己的黑,再也褪不去。
这些念头疯长的时候,张极会忍不住穿梭到左航的镜墟,看着少年蹲在碎镜堆里,小心翼翼地拼凑那些记录着过往的镜片。左航的手指很软,指尖总是带着点被镜片划伤的细小伤口,却从不抱怨,只是对着拼好的镜面轻声说:“又想起一点了。”
“笨死了。”张极会躲在镜影里低声骂,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他能轻易修复所有镜片,却偏要看着左航费尽心机,好像只有这样,才能找到一个合理的理由留在他身边。
这天左航又在拼一面碎镜,镜片反射的光晃得他眯起了眼,下意识地揉了揉。张极几乎是立刻就出现在他身后,声音冷得像冰:“不会躲开吗?眼睛不想要了?”
左航吓了一跳,手里的镜片差点掉在地上。他回头看张极,眼底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又恢复了平静:“你来了。”
“不行?”张极挑眉,视线落在他泛红的眼角,心里的烦躁更甚。他几步走过去,粗暴地夺过左航手里的镜片,指尖凝聚起黑雾,碎镜瞬间在他掌心恢复如初。
镜面映出两人的身影,靠得很近,呼吸都仿佛交缠在一起。左航的脸颊微微发烫,下意识地想往后退,却被张极按住了后颈,迫使他抬头看着镜面里的自己。
“你看,”张极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带着镜魔特有的蛊惑力,“我们这样,不是很配吗?”
镜面里,他的黑色共生纹与左航的银灰色纹路紧紧缠绕,像两株共生的植物,早已分不清彼此。左航的心跳漏了一拍,想反驳,却被张极眼里翻涌的占有欲惊得说不出话。
他知道张极对自己不一样。知道那些看似刻薄的责骂里藏着关心,知道每次镜墟出现危险时,第一个赶到的总是这个口是心非的镜魔。可他也怕,怕那太过炽热的占有欲会灼伤自己,怕自己这颗在碎镜里拼凑起来的心,最终会被锁在更深的黑暗里。
“放开我。”左航的声音很轻,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
张极的手僵了一下,随即猛地松开,像被烫到一样。他后退一步,转身就想钻进镜影里,却听到左航小声说:“谢谢你修镜子。”
脚步顿住了。张极没回头,只是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多管闲事。”然后身影就消失在一面碎镜里,只留下镜墟里回荡的冷硬回声。
回到魔镜深处,张极一拳砸在王座上,黑曜石的扶手瞬间裂开一道缝。镜面上映出他自己的脸,眼底的挣扎几乎要溢出来——占有他,囚禁他,让他彻底属于自己,这些念头明明就在嘴边,可看到左航那双带着点惶恐又带着点依赖的眼睛,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怕吓到他。怕自己这副被黑暗浸染的样子,会让那束好不容易照进魔镜的光,彻底熄灭。
“该死。”张极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看着镜面上左航的倒影,忍不住又骂了句,“磨磨蹭蹭的,到底想让我怎么样。”
镜面里的左航像是听到了,对着空气歪了歪头,然后低头继续整理剩下的碎镜,指尖的小动作温柔得像在对待易碎的珍宝。
张极看着那抹纤细的身影,心里的火气渐渐降了下去,只剩下密密麻麻的痒。他知道自己大概是没救了。一个活了千年的镜魔,竟然会为了一个人类少年愁眉不展,连句狠话都舍不得说重了。
或许就这样也不错。
每天来镜墟骂他几句,看他被自己吓到脸红的样子,趁他不注意帮他修好难拼的镜片,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悄悄守护着他的镜墟。
至于那些汹涌的占有欲……就先藏在魔镜的最深处吧。等哪一天,左航的眼睛里只剩下自己的时候,再把它们都拿出来,一点一点,慢慢告诉他。
魔镜的裂痕里,又悄悄映出左航的影子。这次,张极没有打散它们,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底的黑暗深处,第一次泛起了一点名为“忍耐”的微光。而镜墟里的左航,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抬头望了望空无一人的镜面,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了一个浅浅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