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影滋生
窗外的雷暴来得猝不及防。
豆大的雨点砸在玻璃上,噼啪作响,间或有惨白的闪电撕裂夜空,短暂照亮卧室里相拥的身影。张极像只受惊的猫,把脸埋在苏新皓颈窝,手臂死死圈着他的腰,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哥……”他的声音带着点发颤的鼻音,“打雷了。”
苏新皓抬手,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指尖穿过他柔软的发,声音温柔得能化开暴雨的寒意:“不怕,我在呢。”
房间里只开了盏昏暗的夜灯,暖黄的光落在苏新皓的侧脸,给他周身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张极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松香——那是苏新皓惯用的沐浴露味道,也是他对抗黑暗与雷声的唯一慰藉。
不知过了多久,雷声渐远,张极的呼吸渐渐平稳。他像只找到安全感的小兽,在苏新皓怀里蹭了蹭,嘴角无意识地扬起一点弧度,睡得沉了。
苏新皓低头,看着怀里人恬静的睡颜,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抬手,轻轻抚平张极蹙着的眉,指尖在他腕间的黑色手环上停顿片刻,最终还是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
他没看到,门缝外,父母那两张写满焦虑与决绝的脸。
***再次醒来,是被一道刺目的闪电惊醒的。
张极猛地睁开眼,下意识地往身边摸去——触手一片冰凉,空无一人。
“哥?”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卧室里响起,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却没有任何回应。只有窗外的暴雨还在肆虐,雷声像巨兽的咆哮,震得窗棂嗡嗡作响。
张极瞬间清醒了。
他坐起身,夜灯的光不足以驱散房间里的阴影,他能感觉到四周的黑暗像潮水般涌来,要将他吞没。他记得自己是抱着苏新皓睡的,记得哥哥温热的体温和平稳的呼吸,怎么会……不见了?
“苏新皓!”
他拔高了声音,带着点急切的质问。卧室里依旧只有雨声与雷声,回应他的,是无边的死寂。
张极赤着脚跳下床,跌跌撞撞地扑到窗边,猛地拉开窗帘——外面是浓稠的黑,只有路灯在雨幕中晕开一团模糊的光,楼下空空如也,没有苏新皓常坐的那辆黑色轿车。
他又疯了似的冲进客厅、书房、浴室……每个角落都找遍了,连苏新皓惯用的那支银质钢笔都还放在书桌上,唯独不见那个人的身影。
最后,他在玄关的地毯上,看到了一枚不属于这里的金属扣——那是束缚带的零件,冰冷的触感硌得他手心发疼。
一股寒意从脚底窜上头顶。
张极缓缓蹲下身,把脸埋在膝盖里。起初是压抑的呜咽,很快就变成了压抑的、带着暴戾的低吼。他不是傻子,那枚金属扣,父母昨晚异常的眼神,还有苏新皓睡前那声若有似无的叹息……所有碎片拼凑在一起,指向一个让他浑身发冷的答案。
他们把苏新皓带走了。
带走了他的光,他的救赎,他赖以生存的空气。
***不知在玄关蹲了多久,窗外的雨停了,天也蒙蒙亮了。
张极缓缓站起身,像一尊从阴影里走出来的雕塑。
他戴上了那顶几乎能遮住整张脸的连帽衫帽子,拉绳被拽到最紧,只露出一点苍白的下颌。身上的衣服不知何时换成了纯黑的款式,布料粗糙,贴在皮肤上,带着种近乎自虐的束缚感。脚上的鞋子也换了,是双厚重的黑色马丁靴,踩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带着压迫感的声响——曾经鞋边那点试图融入“明亮”的白与灰,彻底被浓稠的黑吞噬了。
他走到镜子前,看着里面的自己。
头发不知何时被染成了深不见底的墨黑,发尾挑染了几缕暗紫色,像暗夜中滋生的藤蔓。头顶别着一枚银色的荆棘发饰,尖刺锋利,映着他眼底翻涌的暗潮。曾经那双偶尔会闪过怯懦的眼睛,此刻瞳孔深得像化不开的墨,只有在转动时,才会掠过一丝近乎疯狂的猩红。
他抬手,摸了摸腕间的黑色手环。那上面还残留着苏新皓的温度,却再也暖不了他此刻冰封的心。
“哥……”他对着镜子里的自己低语,声音沙哑得像磨砂纸擦过朽木,“你怎么能……不等我呢?”
他以为苏新皓会懂的。懂他的怕黑,懂他的依赖,懂他那近乎病态的占有欲背后,是怎样的恐慌。可他还是走了,被那些所谓“为他好”的人,从自己身边硬生生夺走了。
张极扯了扯嘴角,想笑,却只牵起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
他转身,走进苏新皓的书房。书桌上还摊着未完成的乐谱,上面有苏新皓清秀的字迹。张极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那些音符,像是在触摸一件易碎的珍宝。
然后,他拿起桌上的打火机,“咔哒”一声,火苗窜了起来,舔舐着乐谱的边角。
橘红色的火焰在晨光中跳跃,映着他眼底疯狂的光。纸张卷曲、变黑、化为灰烬,像他心中那点残存的、名为“理智”的东西,正在一点点燃烧殆尽。
“你会回来的,对不对?”他对着跳动的火焰低语,语气平静得可怕,“你知道我怕黑,你不会把我一个人丢在这儿的……”
“等你回来的时候,”他顿了顿,指尖的火焰映得瞳孔猩红,“我会让那些把你带走的人,还有……不听话的你,都尝尝,什么叫真正的黑暗。”
灰烬被风吹起,落在他纯黑的衣袖上,瞬间融为一体。
曾经那个还会在苏新皓怀里撒娇、身上带着点白与灰的影子,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从暗影中滋生的、被偏执与疯狂裹挟的张极。他的世界只剩下黑,像他此刻的发色、衣饰、瞳孔,以及那颗被彻底掏空后,只剩下“夺回苏新皓”这一个念头的心。
他坐在苏新皓常坐的那张椅子上,戴上兜帽,把自己藏进书房最深的阴影里。窗外的天彻底亮了,阳光试图穿透玻璃照进来,却被他周身散发的寒意挡在门外。
他在等。
等他的光回来。
如果等不到,那就亲手把整个世界拖进黑暗里,陪他一起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