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生之影（航极篇·张极的八年）
第一章：碎瓷
张极第一次被锁在衣柜里时，刚满六岁。
潮湿的霉味钻进鼻腔，他抱着膝盖缩在角落，听着外面养父母的争吵声，夹杂着“拖油瓶”“白眼狼”的骂声。衣柜门板上有道裂缝，他透过缝隙往外看，能看到那个比他大一岁的男孩——林家明，正站在门口，偷偷往衣柜里塞了个白面馒头。
“快吃。”林家明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点怕被发现的慌张，“等下他们又要打人了。”
张极没接。他记得三天前被领养那天，养父母脸上堆着虚假的笑，说会把他当亲儿子疼。可转身到了家，就把他扔进这间漏风的小房间，饭是馊的，衣服是捡来的旧款，稍有不顺心，巴掌就会落在背上。
林家明见他不动，把馒头塞进裂缝，转身跑了。
张极盯着那个沾了灰的馒头，突然想起福利院的日子。朱志鑫会把偷偷藏的糖果分他一半，苏新皓会拉着他的手跑过草坪，张泽禹总爱捏他的脸，笑他“小哭包”。那时的阳光是暖的，饭菜是热的，不像现在，连空气都带着冷意。
他慢慢拿起馒头，小口小口地啃着，眼泪掉在馒头上，涩涩的。
***七岁那年，林家明偷偷攒了钱，给他买了个新书包。
“我跟爸妈说，是捡来的。”男孩把书包塞给他，书包上印着个咧嘴笑的小熊，“明天我带你去学校，跟老师说你是我表弟，让你插班。”
张极的眼睛亮了。他从没上过学，只在福利院的旧图书上见过课本的样子。
那天晚上，他抱着书包睡在衣柜里，连做梦都在笑。
可第二天清晨，养父母发现了书包。男人一脚踹开衣柜门，揪着他的头发往墙上撞，女人在一旁尖叫：“你还敢偷钱买东西！我们白养你了是不是！”
林家明冲过来护他，被男人一把推开：“你还护着他？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混乱中，张极听到骨头断裂的脆响。林家明抱着腿倒在地上，额头渗出血珠，却还在喊：“别打他……他想上学……”
张极的心脏像被一只手攥碎了。他扑过去，死死咬住男人的胳膊，用了全身的力气。
那天的结局，是他被打得昏死过去，林家明的腿被打断，再也没能站起来。而那个印着小熊的书包，被女人用剪刀剪得粉碎，碎片扔进了臭水沟。
***八岁的冬天来得特别早。
张极被安排进了学校，不是插班，是作为“清洁工”的孩子，在教室后面旁听。林家明拄着拐杖，每天会偷偷把自己的课本塞给他，教他认字。
他认识了三个新朋友——说是朋友，其实是总爱抢他东西的高年级男生。他们会抢走林家明教他写的作业，会把他推倒在泥地里，会笑着说“没人要的野种”。
张极从不反抗。他的背早就被打习惯了，疼到麻木，反而觉得没那么难熬。
直到那天，三个男生把他堵在厕所里。
“听说你以前在福利院？”为首的男生揪着他的头发，把他的脸往墙上撞，“听说你爸妈不要你了？”
“你们别碰他！”林家明拄着拐杖赶来，却被其中一个男生推倒，拐杖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男生们笑起来，更用力地踹张极：“连个瘸子都要护着你？你真以为自己是宝啊？”
张极看着倒在地上的林家明，看着他额头的伤口，突然像疯了一样，抓起墙角的砖头，朝着为首的男生砸过去。
砖头没砸中，却彻底激怒了他们。
拳脚像雨点一样落在身上，他能感觉到肋骨断裂的疼，能感觉到血从嘴角流出来，视线越来越模糊。恍惚中，他好像看到朱志鑫、苏新皓、张泽禹来找他，他们站在不远处，笑着喊他的名字。
“我不是野种……”他想对他们说，却只能发出嗬嗬的气音。
有人用脚踩着他的脸，把他往厕所的粪坑里按。
“你这种垃圾，就该待在这里……”
意识消失的前一秒，张极看到林家明拖着断腿爬过来，哭着喊他的名字。他想抬手摸摸那个总偷偷给他人的男孩，却怎么也抬不起来。
他只是想保护点什么。保护那个给过他馒头的男孩，保护那些模糊记忆里的温暖，保护……自己仅存的一点，像碎瓷片一样脆弱的尊严。
***张极死在那个冬天的厕所里，身上盖着薄薄的雪。
没人报警，没人调查。老师说他是“意外摔倒”，那三个男生的父母塞了点钱，事情就不了了之。林家明抱着他冰冷的身体，哭到嗓子哑掉，却连给他立个墓碑的力气都没有。
而张极的灵魂，没能离开那间厕所。
他看着自己的身体被像扔垃圾一样拖走，看着那三个男生笑着走过，看着老师和父母们冷漠的脸。积攒了八年的委屈、痛苦、愤怒，像岩浆一样在灵魂里翻滚、沸腾。
他的头发开始疯长，垂到脚踝，像水草一样缠绕；瞳孔变成了血红色，映着无尽的恨意；身上的衣服被血浸透，变成洗不掉的猩红；脸上凝固着血块，嘴角却咧开一个诡异的笑。
他成了比怨鬼更凶的野鬼，盘踞在那间厕所里，等着那些人靠近。
直到三个月后，一个穿着道袍的老道士路过学校。
“好重的戾气。”老道士看着厕所方向，叹了口气，“可惜了，本是块纯良的料子。”
张极的鬼影冲出去，想撕碎这个多管闲事的人，却被一道金光困住。
“你想报仇？”老道士看着他血红色的眼睛，“可你这样下去，只会魂飞魄散。”
张极嘶吼着，说不出话，只有无尽的怨恨在回荡。
老道士沉默了很久，叹了口气：“我给你找个地方寄身吧。有个孩子，跟你一样苦，却比你幸运些。你去他心里住着，护他周全。若是有人欺他、害他，你再出来，替他——也替你自己，讨回公道。”
金光收紧，张极的鬼影被压缩成一道血红色的光，朝着城市的另一头飞去。
他最后看到的，是林家明拄着拐杖，在厕所门口放了束野菊花，花上还沾着雪。
***左航八岁那年，总觉得心里住着个影子。
有时会突然心慌，好像有谁在哭；有时看到欺负人的场景，会没来由地愤怒，拳头会自己握紧；有时晚上做梦，会梦见一个浑身是血的男孩，对着他笑，笑得他心口发疼。
他不知道那个影子叫张极，不知道他经历过怎样的地狱，不知道他会在未来的无数个日夜，蜷缩在自己意识的角落，像只受伤的兽，默默舔舐伤口，却在他遇到危险时，化作最锋利的刀，护他周全。
寄生的齿轮，从这一刻起，开始缓缓转动。而那个叫张极的影子，带着八年碎瓷般的疼痛，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暂时停靠的角落。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