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极（2）

碎梅（佳极篇·刀光与糖霜）

幽冥世界的雪总带着铁锈味，张极跪在忘川边的冰面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死死攥着那截断裂的红绳。绳头还残留着淡淡的檀香，是邓佳鑫灵力的味道，可现在，这味道正像融化的雪水，一点点消散在刺骨的寒风里。

“邓判官说了，您从此以后，便是自由身。”黑白无常的声音没有温度，将一本“离魂册”放在他面前，“签了这个，您就能入轮回，再也不用待在这不见天日的幽冥界了。”

张极没看那册子，只是盯着冰面倒映出的自己——苍白，狼狈，月白长袍上沾着的血渍已经冻成了黑色。那是昨天晚上，他为了阻止“烬”（他体内的恶念）伤害邓佳鑫，硬生生用魂魄撞向噬魂火留下的痕迹。

他以为邓佳鑫会懂的。

可他等来的，是邓佳鑫冰冷的眼神，是那句“你的存在本身就是隐患”，是被他亲手扯断的红绳——那根他说过会护张极一辈子的红绳。

“他当真……这么说？”张极的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冷梅香的信息素混着血腥味，散发出绝望的气息。

白无常叹了口气：“判官也是为您好。您体内的恶念一日不除，留在他身边，迟早会被吞噬……”

“我知道了。”张极打断他，拿起那支浸过忘川水的笔，指尖抖得几乎握不住。

离魂册上的字迹该是怎样的？张极没看清。他只知道落笔的瞬间，心口像是被生生剜掉了一块，疼得他几乎蜷缩在冰面上。三百年的相伴，三百年的依赖，原来真的可以像擦掉墨迹一样，一笔勾销。

***轮回道前的迷雾比忘川的水更冷。张极站在入口，回头望了一眼判官府的方向。那里灯火通明，却再也没有一盏是为他而亮的。

他不知道的是，此刻的判官府内，邓佳鑫正背对着门口，指尖捏着那另一半红绳，指节泛白。医仙的话还在耳边回响：“张公子的恶念已与判官的灵力纠缠，若不暂时剥离，下次爆发，不仅他会魂飞魄散，连您也会被拖入深渊……”

“他会恨我的。”邓佳鑫的声音很轻，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长痛不如短痛。”医仙看着他手里的红绳，“等您找到净化恶念的‘净魂灯’，再把他接回来便是。”

邓佳鑫没说话，只是将那半根红绳紧紧攥在掌心，直到绳头的木刺扎进肉里，渗出血珠，才像是有了点真实的痛感。他怕的不是张极恨他，是怕这一分别，便是永恒。

***张极入了轮回，却没喝孟婆汤。他带着对邓佳鑫的怨恨和那截断绳，转世成了人间一个普通书生。幽冥世界的记忆像场醒不来的噩梦，让他夜夜被冷汗惊醒，看到红色的绳子就会控制不住地发抖。

他努力学着做个“正常人”，读书，写诗，和街坊邻里谈笑风生，可心底那处空缺，总在不经意间泛出血迹。有人给他说亲，他笑着婉拒——他怕自己体内的“烬”会伤害别人，更怕……再也找不到像邓佳鑫那样，能让他安心依赖的气息。

三年后的上元节，他在灯会一角看到个穿玄色长袍的男人。那人站在灯笼下，侧脸的轮廓像极了邓佳鑫，周身萦绕着淡淡的檀香。张极的心脏瞬间被攥紧，想逃，脚却像被钉在原地。

男人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转过身来。

真的是邓佳鑫。

只是他比记忆里清瘦了些，眼底带着浓重的疲惫，看到张极时，那双总是冷静自持的眼睛里，瞬间掀起了惊涛骇浪。

“小极……”邓佳鑫的声音嘶哑，带着不敢置信的颤抖。

张极猛地后退一步，像被烫到一样，眼底翻涌起浓烈的恨意：“别叫我。”

他转身就跑，却被邓佳鑫一把抓住手腕。对方的掌心滚烫，带着熟悉的灵力，让他瞬间红了眼眶。

“放开我！”张极挣扎着，眼泪却不争气地掉了下来，“你不是让我滚吗？不是说我是隐患吗？现在又来干什么？！”

邓佳鑫任由他捶打自己的胸口，只是死死地抱着他，声音哽咽：“我错了……小极，我错了。”

他从怀里掏出一盏小巧的琉璃灯，灯芯燃着温暖的白光——是净魂灯。“我找到净魂灯了，能治好你了，跟我回去，好不好？”

张极看着那盏灯，又看着邓佳鑫眼底的红血丝和疲惫，心里的恨意突然像被戳破的气球，泄了气，只剩下密密麻麻的疼。他抬手，狠狠一巴掌扇在邓佳鑫脸上。

“疼吗？”张极的声音带着哭腔，“我这三年，比这疼一千倍，一万倍！”

邓佳鑫的脸颊迅速红了起来，却依旧紧紧抱着他：“疼。但只要你能消气，再打多少下都可以。”他低头，额头抵着张极的，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我不该不相信你，不该把你推开。没有你的判官府，比十八层地狱还冷。”

周围的游人渐渐散去，灯笼的光晕落在两人身上，拉出长长的影子。张极看着邓佳鑫眼底的悔意和珍视，终于忍不住，扑进他怀里失声痛哭。

“你这个混蛋……邓佳鑫，你这个大混蛋……”

邓佳鑫轻轻拍着他的背，任由他的眼泪打湿自己的衣襟，声音里带着失而复得的珍重：“是，我是混蛋。但从今往后，我再也不会放开你了。”

他从袖中取出那另一半红绳，小心翼翼地，将它与张极手里的断绳接在一起。红绳接触的瞬间，爆发出温暖的红光，将两人紧紧缠绕。

“这一次，我用魂魄起誓。”邓佳鑫低头，在张极的发顶印下一个虔诚的吻，“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张极在他怀里点了点头，眼泪还在掉，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净魂灯的光芒落在他脸上，驱散了最后一丝阴霾，也照亮了邓佳鑫眼底那份失而复得的、近乎偏执的温柔。

远处的烟花在夜空绽放，绚烂夺目。张极知道，那些被刀子划开的伤口，或许永远不会消失，但只要身边这个人还在，那些疤痕就会变成勋章，证明他们跨越过误解与伤害，终究还是找到了彼此。

幽冥世界的雪或许还在下，但此刻，人间的灯火与怀中的温度，足够将所有寒意，都融化成带着糖霜的暖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