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白日里喧嚣压抑的“古镜轩”主厅终于沉寂下来。沈知意被允许暂时回到原身居住的偏院——一处更为破败、几乎称得上家徒四壁的角落。
冰冷的月光透过窗纸的破洞洒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斑。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气。她坐在一张吱呀作响的旧木桌前，就着一盏如豆的油灯，小心翼翼地用软布擦拭着那面从祠堂请回来的“流光镜”。
指尖触碰到镜面上那些深邃的裂纹，一种奇异的感觉油然而生。这不仅仅是修复一件文物，更是她在这个世界安身立命的开端。她深吸一口气，摒弃杂念，整个心神都沉浸在这面古镜之中。
与现代精密仪器相比，眼下只能依靠最原始的目视、触感甚至嗅觉。她凑近灯下，一寸寸地检查着镜面的每一道裂痕走向、锈蚀程度，以及镜背云雷纹的磨损情况。脑海中飞速构建着三维模型，分析着受力点和薄弱环节。
“首先是清污、除锈，然后是拼合、加固，最后是补配缺漏和做旧……关键难点在于裂纹的弥合，古代常用的鱼鳔胶或大漆强度不够，需要寻找替代品。”她低声自语，一边快速在脑海中列出所需物品清单：“除了基础的锉刀、刮刀、磨石，还需要纯度较高的碱水、特定的植物酸性汁液用于软化锈蚀，最理想的黏合剂是……嗯，或许可以用‘鹿角胶’加上特殊矿物粉末试试……”
她取来一支秃头的毛笔和一张粗糙的草纸，凭借记忆和推断，开始绘制修复流程图和材料清单。灯光将她专注的身影拉长，投射在斑驳的墙壁上，与这破败的环境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和谐。这一刻，她不再是那个任人宰割的孤女，而是掌控局面的专业人士。
翌日清晨，沈知意早早起身，拿着写好的清单前往家族库房。库房管事是个矮胖的中年人，姓钱，是沈浩母亲的远房表亲，平日里没少帮着沈浩母子克扣沈知意的用度。
钱管事耷拉着眼皮，漫不经心地接过清单，扫了一眼，嘴角便撇了起来：“哟，知意小姐，您这单子上的东西，可真是稀奇古怪。碱水要那么浓的作甚？这‘孔雀石粉’、‘鹿角胶’，可都是金贵东西，库房里怕是没存货啊。”
沈知意心中冷笑，面上却平静无波：“钱管事，这些都是修复‘流光镜’必需之物。三叔公亲口应允，所需材料家族会酌情提供。若库房没有，还请管事按照单子尽快采买。”
“采买？”钱管事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小姐说得轻巧，如今家族什么光景您不知道？哪有余钱采买这些不常用的物件？再说了，您这单子真假难辨，万一浪费了银钱，这责任我可担待不起。”
这时，沈浩摇着折扇，晃晃悠悠地走了过来，显然是早有准备。他斜睨着沈知意，怪声怪气地说：“我说妹妹，你就别为难钱管事了。库房紧张是事实。要不，你先用些普通材料将就着？反正那破镜子也修不好，何必浪费好东西。”
沈知意心如明镜，这是沈浩和钱管事串通好的第一道关卡，意图在资源上卡死她。她若退让，后续只会变本加厉。
她目光清冷地看向钱管事，语气不卑不亢：“钱管事，三叔公的命令是‘酌情提供’，而非‘克扣刁难’。这单子上的每一样东西，都与修复成败息息相关。若因材料不备导致修复失败，三叔公追问起来，不知钱管事能否承担得起这个‘酌情’的后果？还是说，您觉得三叔公的命令，可以打折扣执行？”
她的话点明了利害关系，直接将三叔公的权威抬了出来。钱管事脸色微变，偷偷瞟了沈浩一眼。沈浩也没想到沈知意如此牙尖嘴利，一时语塞。
沈知意趁热打铁，放缓了语气，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这样吧，钱管事，清单您先收着。现有的基础工具和普通材料，请您今日务必拨付到我院里。至于这几样金贵材料，请您将单子呈报给三叔公定夺。若三叔公说不用，我绝无二话。如何？”
这一手以退为进，既拿到了眼下急需的基础物资，又将难题抛回给了三叔公，避免了与钱管事的直接冲突。钱管事骑虎难下，只得悻悻地应承下来，吩咐手下先去准备锉刀、磨石等物。
拿到第一批基础工具后，沈知意立刻投入工作。没有现成的化学试剂，她就利用手边能找到的东西替代。她指挥唯一一个被指派来帮忙、看起来怯生生的小丫鬟，去灶房取来草木灰，加水过滤后制取原始的碱液；又让她去后院寻找几种特定的、带有微弱酸性的杂草，捣碎取汁。
小丫鬟虽不解，但见沈知意神情专注，指令清晰，也乖乖照做。沈知意则开始用自制的简易工具，小心翼翼地为古镜进行初步清理。她的动作轻柔而精准，仿佛对待一件稀世珍宝，那种专注和熟练，让小丫鬟看得目瞪口呆。
初步清理后，镜背精美的云雷纹渐渐显露出来，虽然依旧布满铜锈，但已能窥见昔日的精湛工艺。沈知意轻轻抚过纹路，心中暗叹古代匠人的智慧。同时，她也发现了一个之前被厚重污垢掩盖的细节——在镜钮下方一个极其隐蔽的角落，似乎刻着几个极小的、非汉字的符号。
“这是……”她心中一动，用毛笔蘸水轻轻擦拭，符号隐约可见，风格古朴神秘，不似中土常见纹样。“这面镜子，或许比想象中更有来历。”
一天的忙碌下来，初步清理工作顺利完成，古镜露出了大致的原始风貌，虽然残破，却已显露出不凡的气度。沈知意揉了揉酸胀的手腕，看着初步的成果，稍稍松了口气。至少，第一步走得还算稳妥。
然而，最关键的结构修复和缺失部分的补配，依然需要那些被卡住的关键材料。钱管事那边迟迟没有回音，显然是在拖延。
夜幕再次降临。沈知意吹熄油灯，准备歇息。就在她躺下不久，窗外忽然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异响，像是有人不小心踩到了枯枝。
她立刻屏住呼吸，心脏微微收紧。黑暗中，她听到一阵细微的、蹑手蹑脚的脚步声，似乎在朝着她存放工具和半成品古镜的临时工作台靠近。
有人按捺不住，要动手了吗？
沈知意悄悄握住了枕边一把用来裁纸的锋利小刀，眼神在黑暗中变得锐利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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