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稠,万籁俱寂。那一声轻微的“咔嚓”异响,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沈知意心中漾开层层警惕的涟漪。她屏住呼吸,全身肌肉紧绷,握紧了手中那柄冰凉的小刀,听觉在黑暗中变得异常敏锐。
脚步声极轻,带着明显的试探和犹豫,正缓缓靠近窗边那张临时搭起的工作台。月光朦胧,勾勒出一个矮小模糊的身影,正伸手试图去抓桌上那面已初步清理过的“流光镜”。
就在那双手即将触碰到古镜的瞬间,沈知意猛地从床榻上翻身坐起,声音冷静得不带一丝睡意:“谁?!”
那黑影吓得浑身一抖,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转身就想跑。沈知意早有准备,抓起枕边一个小陶罐(里面装着她白天调制的、具有轻微黏性的草木灰水)就砸了过去!
“啪嗒!”陶罐在那人脚边碎裂,灰黑色的黏稠液体溅了他一裤脚,虽不致命,却成功地绊了他一个趔趄。趁此机会,沈知意已迅速点燃了桌上的油灯,昏黄的光线瞬间驱散了黑暗,也照亮了那张惊慌失措的脸——竟是白天库房里那个眼神闪烁、负责搬运工具的小厮,名叫阿福。
“阿福?”沈知意蹙眉,心中迅速盘算。看来对方并没打算下死手,只是想偷走或破坏古镜,让她无法如期完成修复。“深更半夜,你来我房里,想做什么?”
阿福吓得面如土色,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小……小姐饶命!小的……小的鬼迷心窍!是……是钱管事!是钱管事让小的来的!他说……说只要让小姐修不成镜子,就赏小的一钱银子!”
果然是他!沈知意心中冷笑,钱管事和沈浩的手段,还真是上不得台面。她并没有立刻发作,而是走到工作台前,仔细检查了一下“流光镜”,确认完好无损,这才转身,目光平静地看着抖如筛糠的阿福。
“一钱银子,就值得你冒这么大的风险?”沈知意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你可知,盗窃未遂,尤其是盗窃关乎家族声誉的祖传之物,按族规,该当何罪?轻则杖责驱赶,重则送官究办。钱管事许你的那一钱银子,够你治伤,还是够你跑路?”
阿福被她的话吓得魂飞魄散,鼻涕眼泪一起流了下来:“小姐饶命啊!小的知错了!小的再也不敢了!求小姐千万别报给族老……”
沈知意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她深知,在这种环境下,单纯树敌不如巧妙利用。她放缓了语气,但依旧带着威严:“饶了你,也不是不可以。”
阿福猛地抬头,眼中燃起一丝希望。
“但你要替我做两件事。”沈知意伸出两根手指,“第一,今晚之事,烂在肚子里。若有人问起,尤其是钱管事,你就说未曾得手,被我察觉了。第二,我要你暗中帮我留意钱管事和沈浩那边的动静,若他们再有针对我的举动,提前告知于我。”
这相当于让阿福做她的眼线。阿福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是这个条件。比起被送官,这简直是从轻发落。他连忙磕头:“小的答应!小的全都答应!谢小姐开恩!”
“别急着谢。”沈知意淡淡道,“若你阳奉阴违,或者走漏风声,我自有办法让你比送官更难受。记住,你现在把柄在我手里。”她晃了晃手中那个原本装草木灰水的空陶罐,“这里面装的,可是有点特别的东西,沾上了,没好处的。”她故意说得含糊,留下想象空间,加深威慑。
阿福看着自己裤脚上已经半干的诡异黑色污渍,联想到这位小姐近日来的种种不同寻常,更是深信不疑,连连保证绝无二心。
“好了,”沈知意摆摆手,“现在,说说吧。钱管事把我那份采购单子,怎么样了?”她需要确认材料的情况。
阿福为了表忠心,连忙压低声音说:“回小姐,单子……单子钱管事根本就没往上呈!他压下来了,还跟浩少爷说,说……说晾您几天,您自己就知道难而退了。”
果然如此。沈知意心中了然。看来,指望家族供应是没戏了,必须另想办法。
打发了阿福之后,沈知意再无睡意。她坐在灯下,看着清单上那些被卡住的关键材料,眉头紧锁。自己出钱购买?原身穷得叮当响,连像样的首饰都没有。难道真要被困死在这第一步?
她的目光无意中再次落到“流光镜”上,落在镜钮下那几个神秘的符号上。白天光线好时,她曾仔细临摹下来,此刻就放在桌边。这几个符号……似乎在哪里见过类似的记载?不是在中原典籍,而是在……
她猛地站起身,快步走到一个破旧的木箱前,翻找起来。那是原身父亲留下的遗物,里面有一些杂书和笔记。终于,她找到了一本纸张泛黄、封面无字的手札。
快速翻阅着,里面记录的多是些零碎的铸镜心得和材料特性。直到最后一页,她眼睛一亮!上面用简单的线条画着几个类似的符号,旁边有一行小字注释:“昔年游历西域,于鄯善国旧墟所见古物纹饰,疑与上古祭器相关,录之以备考。”
西域?鄯善国?上古祭器?
这面“流光镜”的来历,果然不简单!而这个发现,也让沈知意想到了一个或许能解决当前困境的办法——城西的“胡商坊”!那里是西域商队聚集地,奇珍异宝、各色材料繁多,说不定就有她需要的“孔雀石粉”之类的东西,而且胡商交易,认钱不认人,或许可以想办法换购!
希望之火重新燃起。但胡商坊鱼龙混杂,她一个女子如何去?又拿什么去交易?
天色微亮,沈知意决定冒险一试。她找出原身最好的一件半旧披风,将头发利落束起,揣上仅有的几支不值钱的铜簪和那本手札,准备悄悄出门。
然而,她刚拉开院门,就差点撞上一个人影。抬头一看,竟是面色冷峻的顾长风,他仿佛早已等候多时,声音低沉:
“沈姑娘,这一早,是要去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