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风送来的那块深色胶块,在油灯下泛着温润的光泽,质地均匀,毫无杂质,散发着一股极淡的、清冽的松柏香气。这绝非市井寻常之物。
沈知意用手指轻轻按压胶块,触感细腻而富有弹性,远超她所知的任何古代粘合剂。用,还是不用?顾长风的意图如同这胶块本身,包裹在迷团之中。是雪中送炭的善意,还是包藏祸心的试探?若这胶有问题,不仅修复失败,更可能坐实她“技艺不精”或“蓄意破坏”的罪名。
她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决断。不用,固然稳妥,但“流光镜”结构复杂,尤其核心裂纹的弥合,现有材料确实力有未逮。用,则需承担风险,但也是破局的关键一步。
她取来一小块废弃的铜片,用刀刮下些许顾长风所赠的胶,小心翼翼地进行测试。加热后,胶体软化均匀,黏性极强,冷却后硬度适中,与铜片的结合几乎天衣无缝,用力掰扯,铜片本身变形,粘合处却纹丝不动。
“好胶!”沈知意心中暗赞。这胶的性能,甚至接近现代的一些专业环氧树脂。顾长风从哪里得来的?他背后代表的皇权,是否与那“守镜人”有关?
测试无误,她决定冒险一用。但在正式用于古镜前,她留了个心眼,将胶块分出一小半仔细藏好,只取用剩余部分。同时,她也将自己从胡商坊购买的替代胶与顾长风的胶混合使用,以混淆视听,即便将来有人查验,也难以说清究竟是哪种胶起了关键作用。
接下来的几天,沈知意闭门不出,全心投入修复。有了性能卓越的粘合剂,最关键的结构加固得以进行。她运用现代考古修复中的“最小干预”和“可逆性”原则,在保证强度的前提下,尽可能保留古镜的历史痕迹。
当她用特制的工具,将混合胶小心注入“流光镜”最核心的那道裂纹时,异变发生了!
胶体渗入裂纹的瞬间,镜背那些原本黯淡的云雷纹,似乎极其微弱地闪过一抹难以察觉的流光,稍纵即逝,仿佛只是灯影晃动造成的错觉。沈知意动作一顿,凝神细看,纹路依旧古朴,并无异常。
“是错觉吗?”她蹙起眉头,联想到“守镜人”所说的“唤醒流光”,心中疑窦丛生。她放缓动作,更加仔细地操作,但直到将主要裂纹全部加固完成,也再未见异常。
然而,在清理镜钮下方那片刻有“天枢纹”的区域时,她有了新的发现。借助高倍放大镜(她利用水晶片磨制的简易替代品),她看到在符号的细微刻痕里,镶嵌着一些几乎与铜锈融为一体、比尘埃还要细小的暗金色微粒,若不是极其专注,根本无从发现。
这绝非自然形成!这些微粒是什么?她尝试用细针轻轻拨动,微粒嵌得极牢,无法取下。它们的存在,似乎让这片区域的金属质感略有不同。
就在沈知意沉浸于探索符号奥秘时,院门外传来了通报声:三叔公来了。
沈知意心中冷笑,看来之前的敲打还不够,这位族长老终究是坐不住了。她迅速将工作台整理好,用布将“流光镜”和令牌遮盖,这才起身相迎。
三叔公依旧是那副威严刻板的模样,但眼神深处却少了几分之前的绝对掌控,多了几分审慎的探究。他身后只跟着一个心腹老仆。
“听闻你近日闭门不出,专心修复,进展如何?”三叔公在主位坐下,开门见山,目光却似有似无地扫过被遮盖的工作台。
“劳三叔公挂心,已有进展,正在关键处。”沈知意语气平淡,不卑不亢。
“嗯。”三叔公沉吟一下,话锋忽然一转,“前日钱管事之事,家族已秉公处理。你莫要因此心存芥蒂,影响了正事。浩儿年轻气盛,受人挑拨,也已受了责罚。家族之内,当以和睦为重,一致对外。”
这话听着是安抚,实则是警告她适可而止,不要继续深究,也是为沈浩开脱。沈知意心中明了,顺势道:“三叔公言重了,知意明白。眼下只盼早日修复古镜,不负家族期望。”
见她态度“恭顺”,三叔公脸色稍霁,又例行公事般询问了几句材料可还够用等话,便起身准备离开。然而,就在他经过工作台时,脚步微微一顿,浑浊的眼睛眯了一下,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带着老仆离开了。
沈知意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中警铃微作。三叔公刚才那一瞬间的停顿,绝非无意。他是不是感应到了什么?是那胶块的奇异香气,还是……“流光镜”本身的变化?
送走三叔公,沈知意立刻回到工作台前,掀开盖布,再次审视“流光镜”。镜面主要裂纹已被完美弥合,只剩下边缘几处小的缺损需要补配,整体已初现昔日轮廓,古朴大气,在灯光下流转着幽暗的光泽。
她下意识地低头,想看看镜中映出的自己。就在她的目光与镜面接触的刹那——
镜中的影像似乎极其轻微地波动了一下,如同石子投入平静的水面,她的影像边缘泛起一丝几乎无法用肉眼捕捉的淡金色涟漪,瞬间便恢复了正常!
沈知意猛地后退一步,心脏狂跳!这次绝非错觉!
这面镜子……真的有问题!
她不敢再轻易直视镜面,心脏兀自怦怦直跳。难道“守镜人”所说的“唤醒流光”,指的就是这个?这面镜子,究竟隐藏着怎样的力量?
就在她心神震荡之际,窗外夜空之中,极高极远的地方,突然传来一声极其凄厉、划破长夜的鹰隼尖啸!
沈知意霍然抬头,只见一道模糊的黑影,如同利箭般从沈府上空疾掠而过,方向……似乎是朝着城西而去。
城西……土地庙!“守镜人”约定的地点!
这声鹰啸,是巧合,还是……某种信号?
夜色深沉,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凝视着这间小小的偏院,以及院内那面逐渐苏醒的古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