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晚风像裹了层湿棉被,带着化不开的热气,慢悠悠地扫过小吃街。
地面上,各种油污混着水洼,被风一吹,散发出复杂的味道。
古芸萩手里拎着个塑料筐,里面装着刚收来的空啤酒瓶,走一步,筐子就晃一下,“哗啦哗啦”的响声在喧闹里格外清晰。
“芸萩,这边桌子收拾一下!”
老板娘的大嗓门穿透了蒸腾的油烟,带着花椒和辣椒的辛辣气,直往人耳朵里钻。
“来了!”
古芸萩赶紧应着,脚步加快了些,小心地绕开蹲在路边的醉汉。
那醉汉吐得昏天暗地,她皱了皱眉,还是快步走了过去。
她今年十五岁,刚结束初三最后一场考试。
成绩单早就被她揉成一团,狠狠塞进了垃圾桶。
反正爸妈也没指望她能考上重点高中,看与不看,好像也没什么区别。
“这暑假工才干一个月,手就糙成这样了。”
她甩了甩手上的洗洁精泡沫,盯着指甲缝里那些洗不掉的油污,轻轻叹了口气。
旁边,张姐穿着和她一样的红色围裙,正拿着抹布擦桌子,听见她的话,笑了笑说:
“小姑娘家家的,别嫌累。等发了工资,买支好点的护手霜,慢慢就养回来了。”
古芸萩把盘子一个个摞得整整齐齐,抬头说:
“张姐,你说我要是能中五百万就好了。”
“到时候啊,我就不用天天刷碗端盘子,也不用听我爸说‘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没用’这种话了。”
张姐伸出手,轻轻敲了敲她的脑袋:
“净想美事。天上哪能掉馅饼啊。”
“赶紧干活吧,等会儿夜市散了,让你王哥送你回家,安全点。”
古芸萩点点头,目光却不自觉地飘向了街对面的网吧。
玻璃门里透出蓝幽幽的光,隐约能看见几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少年,正对着屏幕大喊大叫,好像在玩什么刺激的游戏。
她其实也想去看看。
听同学说,里面能玩一种叫修仙的游戏,能御剑飞行,还能长生不老,听起来就很有意思。
但她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面只有仅有的三块五毛钱,连上网的钱都不够。
她低下头,继续拿起抹布擦桌子,把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压了下去。
晚上十一点,最后一桌客人终于打着饱嗝,摇摇晃晃地离开了。
古芸萩蹲在水龙头下冲洗拖把,冰凉的自来水漫过脚踝,带来一丝清凉,驱散了些许积攒了一晚上的疲惫。
“芸萩,钱给你。”
老板娘走了过来,递过来一个信封。
“这是你这个月的工资,一共两千三,你自己点一下,看看对不对。”
古芸萩伸出手,手指有些发颤地接过信封,打开后一张一张地数着。
崭新的钞票带着淡淡的油墨味,每一张都像是她熬了无数个夜晚换来的,沉甸甸的。
“谢谢李姐。”
她把钱小心翼翼地塞进贴身的口袋里,像是揣着整个世界,生怕一不小心就弄丢了。
王哥骑着他那辆吱呀作响的电动车过来了,准备送她回家。
夜风终于凉快了些,吹起她额前的碎发,让她觉得舒服了不少。
“芸萩,下学期打算咋办啊?还上学吗?”
王哥一边骑车,一边问,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
古芸萩低着头,踢着路边的小石子,小声说:
“不知道。”
“我爸说,让我跟我姑去南方的电子厂上班,说那里一个月也能挣不少钱。”
王哥叹了口气:
“那也太苦了,你才多大啊,还是个孩子呢。”
她没说话,只是看着路边昏黄的路灯,一盏一盏地往后退,像是一条永远走不完的路,心里空落落的。
到家的时候,院子里的灯是暗的,看来家人都已经睡了。
她轻手轻脚地打开门,刚走进客厅,就听见爸爸打呼的声音。
路过姐姐古芸睱的房间时,门缝里透出一点微弱的光。
“回来了?”
古芸睱的声音轻轻飘了出来,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古芸萩推开门,看见姐姐正坐在床边揉眼睛,床头还放着没织完的围巾,针脚细细密密的。
“姐,你咋还没睡啊?”
古芸睱笑了笑,站起身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盒子,递给她说:
“等你啊。”
“给,今天路过饰品店看见的,正好打折,觉得你戴肯定好看。”
盒子里,是一支银色的发簪,顶端镶着一颗小小的玻璃珠,在窗外透进来的月光下,闪着柔和的光。
古芸萩捏着发簪,指尖有些发烫,抬头看着姐姐说:
“姐,这得不少钱吧?你刚发的工资……”
古芸睱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掌心温温的,带着让人安心的温度:
“没事,花在你身上,我乐意。”
“快睡吧,明天说不定还要早起呢。”
古芸萩点点头,拿着发簪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刚躺下,就听见隔壁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还有弟弟怯生生的声音:
“姐?”
她掀开被子走过去,看见小家伙正趴在床沿,手里攥着一张皱巴巴的糖纸,眼神亮晶晶的。
“咋还不睡啊?都这么晚了。”
古昀董把糖纸递过来,小声说:
“给你的。”
“今天在学校得的小红花换的,老师说这个是最甜的。”
他平时在学校调皮得很,能把同桌的橡皮切成渣,在家里也敢爬到房梁上掏鸟窝,却唯独对古芸萩言听计从。
古芸萩剥开糖纸,把那颗快要化了的奶糖塞进嘴里,甜丝丝的味道在舌尖漫开来,一直甜到心里。
“谢谢昀董,快去睡吧,明天还要上学呢。”
“嗯!”
小家伙用力点点头,立刻钻进被窝里,连脑袋都埋进了枕头里,只剩下一撮毛茸茸的头发露在外面。
古芸萩回到自己的床边,小心翼翼地把工资从口袋里拿出来,藏进床板下的缝隙里,这才松了口气。
这是她第一次自己挣这么多钱。
她想着,要给姐姐买支好点的润唇膏,姐姐的嘴唇总是干干的;
给弟弟买套新的水彩笔,他上次说想要很久了。
也许,还能偷偷留一点,买那本她想看很久的课外书,封面是她喜欢的淡蓝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