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多久之前,雏鸟依偎在母亲的怀里,感受着母亲跳动的心脏。
车儿摇摇晃晃,一路颠簸。童年是成人的影子,记忆里的一切都发白发旧,就像洗了无数次的老式衬衣那样。闪着雪花片的旧电视、清凉可口的糖水,以及大树林后的村上的河水,都是儿童们不可多得的、难能可贵的回忆。
钟毓闻和钟毓卿骨子里也淌着中国人的血液。他们被送到了爷爷奶奶家,看着那辆小车又踩在满是石子的泥土路上跑走了,兄妹两个人遥遥眺望着,忽然觉得未来无期。
这是停留在钟毓闻记忆里的一幕。从那以后,他就再也没有见过母亲。岁月与疾病的痛苦带走了黛莉娅,带走了他们的母亲。爷爷摇着蒲扇,佝偻着背,赶着两个小孩进院子。钟毓闻瞪着大大的眼睛,一直朝着接送他们的车辆消失的地方看。那是村子的一条出口,连通外面的马路,很少有车辆会从那里进入,更多的是自行车,亦或是走着路的行人。也是从那时开始,钟毓闻感受到了一股深深的无力感,他头一回生出了“绝望”这个念头。
雏鸟畏惧蓝天,也畏惧母亲的死亡。
下课铃敲响。钟毓闻深呼吸一口气,把回忆起来的童年也抛之脑后。
他坐在座位上,目不转睛地盯着老师离开。这一次,讲师没有对自己大喊大叫,也没有说什么难听的话语。一切都只像是钟毓闻做了个噩梦,梦的内容则是自己在教室里睡觉而被讲师喊起来臭骂,然后想不开突然跳楼惊醒自己了一般。他看了看周围,并没有发现任何端倪,所有同学和平常一样该学习的学习,该玩的玩。没有任何人过来和他交谈,和那个现实一模一样。
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钟毓闻早就过了高中的年龄,他已经大学毕业工作了。
不知为何又回到了青年时代,这对钟毓闻来说其实是个折磨。二战的老兵怀念的是战争时期的战友,而从来不是战争本身。所以钟毓闻怀念的——甚至可能不曾怀念过的——也只是高三时期一丝美好的时光而已,他并不曾想过自己会回到这个时期,也不愿意再来走一遭。
“克.....卿卿。”钟毓闻走到钟毓卿的桌旁,后者正趴在桌子上,在草稿纸上涂涂改改地计算着数学题。钟毓闻差点一句“克拉拉”叫出声来。他们兄妹二人凭借天生的红色头发在一群中国学生当中脱颖而出,哪怕现在也会有不少好奇他们身份的人。
小的时候,那群孩童尤其。
“干什么?”钟毓卿把什么东西塞进了课桌里,抬眸望向钟毓闻,语气没什么波澜地问道。
“你刚才课上有没有什么奇怪的感觉?”
此言一出,钟毓卿的眼底闪过一丝微不可见的复杂。“没有。”她回答道,“我一直在听课,没空管这管那的。”
“那我呢?”钟毓闻显然没有注意到她的神情变化,追问道,“我有没有什么变化?”
“没有。 ”钟毓卿低下头,继续计算,“你课上睡觉,我已经被老师找了好几遍,要求管管我的哥哥了。”
钟海卿——也就是他们兄妹二人的爸爸不知所踪,而他们的妈妈黛莉娅·坎帕纳病逝,奶奶住在乡下没有体力管他们两个人,作为钟毓闻现在的唯一的家人,钟毓卿常常被老师喊过去,告知她有关于钟毓闻的情况。之所以喊她,不仅是因为他们的家庭情况,还有钟毓卿成绩好的因素在。
钟毓闻郁闷地回到了位置上。自己的情况算什么,重生?还是回档?如果是前者,那他有多少次这样的机会?重生回到什么时候?如果是后者,那什么样的情况是存了档的?他还能读多少次档?
他思考了许久,试图找到一些线索,然而只是徒劳,他什么都没有发现。甚至因为上课走神,被接下来一节课的老师叫了起来,站到了门外。
线索中断。钟毓闻不理解,也不明白。他想试着再一次自杀,以获取更多有用的消息。比如——刚才死前听到的时钟声响是什么?比如——他所处的这个时期又是什么?
就是因为他不知为何回到了这个时期,遗忘了之前的所有,迷失在这个空间里,他想要回家,想要摆脱一切,想要回到现实生活当中,离开这个校园。
站在门口,钟毓闻抬起头,望向教学楼外被雨朦胧的世界。
痛苦再一次袭来,耳朵已经听不清了。钟毓闻为了这一次好受一点,选择了短暂的痛苦。他的头朝下,整个人朝地上摔去。剧烈的疼痛在头部炸开,温热从脑部蔓延至全身,他能够感知到自己的脑袋触地的部分瘪下去,也好像是裂了开来。之后,钟毓闻什么都不知道了。
“滴答。”
钟毓闻不知道这个钟声究竟是自己听到了一声而后面因为自己死亡而听不见了,还是它只响了一声。他只知道自己再次睁开眼睛时正坐在椅子上,讲台上的老师滔滔不绝地讲评着试卷,停下来时教室里只剩下笔的“沙沙”声。钟毓闻心不在焉地写着笔记,转头端详着班里的同学。可惜,没有人表现出知晓刚才发生的一切。钟毓闻自杀,只是一个莽夫之举。
生死变得如此廉价,他有些畏惧,因为他感受到了不公平所带来的恐惧。
钟毓闻不再自杀了。他发现自己的行为并不能带给他有用的价值,只好苟且地活着。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够复活,或者说是读档。死亡对现在的他而言就像是一个简单的词语,他不会死。
——但为什么偏偏是他呢?
死这个字已经陪伴他从幼年走到了现在。母亲的死,爷爷的死,童年玩伴的寻死,以及初中好友的抑郁死。
在被送到爷爷奶奶家后,钟毓卿很迅速地和其他家的同龄人打成了一片。她每天饭点前都会拉着哥哥去找其他人玩。于是他们认识了余夏,认识了堇梦,以及徐浅眠和怀夜铭。
那时候的钟毓卿像一个小太阳,温暖了所有人。
爷爷是他们上初中时去世的。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老一辈中国人,他总是很喜欢去镇上的面馆里要一杯茶和一碗面当早饭吃。他的脸很红润,任谁看了都会夸一句身体好。于是在那个下了雪的早上,吃完面后,他从座位上坐了起来,正准备去镇上逛逛,刚出店门,就摔倒在地不省人事。
钟毓闻和钟毓卿赶到医院时,只剩下奶奶和几个亲戚站在病房门口独自抹着泪水。爷爷脑部的毛细血管撕裂,突发脑溢血抢救无效去世。
钟毓卿鼻子一酸,拉着哥哥衣角的手无意识收紧,泪水滑落,犹如断了线的风筝。她从小就很感性,还不知道母亲的死亡,被蒙在鼓里。这个年龄得知了死亡的讯息,还不能够接受。所以中国人最缺少的三大教育之一便是“死亡”的教育,让一个不懂得死的孩子去接触这个命题,完全是把她逼上成熟的道路。
爷爷葬在了城南的墓地里。钟毓卿人生第一次戴上了白头巾,和哥哥一起举着香火,接受着其他人异样的目光与碎嘴的只言片语,给爷爷烧了好多冥币。
奶奶是外国人,不清楚这一带的葬礼仪式,只好交给儿女去办。钟海卿失踪,那就只能交给二儿子和大女儿。钟毓闻带着钟毓卿,什么话都没有说,走在人群的最首端。他明明那么瘦小,却承担了那么多的事情。
他听到了自己胸腔里跳动的东西。那是一颗炙热的心脏,那维持着他生命、不让他死亡的东西,无时无刻,在他的胸口,不在强而有力地跳动着。
扑嗵、扑嗵。
可以啦可以啦,可以变回孩子啦。(——《嗵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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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中午了。他慢吞吞地收拾东西、站起身来,身旁的同学起立地飞快,还没等老师收拾完讲台就急匆匆地冲了出去,如离弦之箭般。天还是阴沉沉的,不少人折回教室取雨伞。瞬间,教室里只剩下几个健忘的笨蛋和钟毓闻了。
“语文!”窗外有人大喊。这是一个青年的声音,稍微有些低哑,钟毓闻从课桌底下抽出雨伞,转过头去,对上了那个青年的双眼。青年有一头乱糟糟的黑色短发,五官端正,身上穿着校服。他伸出一只手扒拉着窗框,探进了半个身子。
钟毓闻眨了眨眼。他的脑子里突然一片空白,他想不太起来这是谁了。但很块地,一个人名从脑海中浮现——怀夜铭,对,这是怀夜铭。
怀夜铭、怀夜铭。这个傻子,在小时候那么懦弱自卑,现在却上蹿下跳,喊着他的绰号。他的性格好像和钟毓卿的交换了一番,现在的钟毓卿那么死板,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不愿意给其他人。
他和其他兄弟一样给了刚走出门的钟毓闻背后一击,然而还在回忆的钟毓闻没有任何防备,结结实实挨了这么一下,就差点朝前摔去。
他无视了怀夜铭吓了一跳后的道歉,继续朝楼梯走去。
当然,这么做的后果便是钟毓闻并没有看见他眼中的阴翳。
小时候的怀夜铭比现在的钟毓卿还要沉默寡言。徐浅眠害怕和他聊天,总是待在钟毓卿的身后,被后者嘲笑是个体弱多病的小鸡仔。
乡村的孩童身体状况似乎形成了两个极端,要么是五谷杂粮杂食不挑而身体健康的,要么是营养不良天天生病跑赤脚医生那次次吃药的,余夏和堇梦包括兄妹两个人都是前者,怀夜铭和徐浅眠则是后者。
有一天晚上堇梦跑到院子里来,一把拉过了钟毓闻,对他说,你快去找找怀夜铭。钟毓闻抬头看了眼在二楼阳台上看月亮的钟毓卿,跟着堇梦离开了。
余夏呢?他问。余夏——她被爸妈接回城里了。堇梦回答道。浅眠生病了,她现在在医院里。
钟毓闻默然。他和堇梦约好在哪里分开,在哪里汇合。他一个人摸着黑在田埂上走,小声喊着同伴的名字。如果大声就会引来了家人,说不定事情还会闹大,他也会挨爷爷的打。所以钟毓闻在没有得到回应后朝田野后的树林走去。
天色已晚,那个时候的乡下能看得见星星,满天满天的、银闪闪的,还有那么大一轮月亮。今天刚好是月中,月亮很亮,很圆,柔和的光芒洒在地面上,倒也不是那么暗。
钟毓闻在树林里穿梭,踩着落叶发出刺耳的声响。眼前突然开阔,他跑到了树林后的溪旁。这条溪的溪水在暴雨来临时会十分湍急,还会向上涨。村里人说要去响应政府开辟水道,在晴日时会带着家里的扁担与水桶挑泥土。
虽然现在的河水不算湍急,但这条河比较深,能没过成年人的头。
水里的声音模糊不清,怀夜铭自然听不到谁人的呼唤。月光照得水下世界光怪陆离,呼吸功能被剥夺,一串又一串气泡从他的口中冒出,最后他几乎要失去意识。
如果说大地是人类慈爱的母亲,那么水便是那严厉的父亲。
在水里溺死是悄无声息的,人类在落水后奋力挣扎,只会加快死亡的速度。一心向死的人则不会有生的念头,他们悄无声息地在黑夜里死去,就如同现在——
世界突然变得清晰了,真是奇怪。意识混乱之中,怀夜铭只觉得有人把他的头暴力甩到一旁,他顺势吐出了“喝进去”的河水,然后不自觉地咳起嗽来。他浑身湿透了,衣物黏在他的身上,让他浑身都不自在。月光依旧柔和,他吃力地睁开眼睛,脸上剩余的水就这样流入了他的眼里,刺激得他差点流出眼泪,视野里一片皎洁,一个漆黑的人影也在滴滴答答地滴着水,比他更加狼狈。
Vaffanculo!(去你妈的!)
钟毓闻发了疯地嘶吼,嗓子哑掉,他流着泪水,歇斯底里地骂道。
Vaffanculo!Sei uno sciocco!(去你妈的!你这个蠢货!)
他甩了怀夜铭一个巴掌,伴随着火辣辣的疼痛感,怀夜铭的视野一转,从正对月亮到了正对着另一边漆黑的天空。
为什么要自杀啊!!!
钟毓闻绝望地喊着。怀夜铭这才意识到,那滴落的并不是河水。
而是钟毓闻的眼泪。
所以你说死这个字有多么大的分量呢?“死”意味着虚无,意味着那么重的一个人变成了一个小小的、轻轻的罐子。甚至有时候死会让它被腐蚀,落得一具白骨的结局。死把人带往知名不具的世界,把悲喜剧当做其墓志铭。
死把人与人阴阳两隔,满足了动物的捕食需求。死是一种不可医的病,只要所有人都遗忘了患者,其便会真正地与世长辞。
即便钟毓闻一直在逃避死亡,不敢直视黛莉娅的死亡,把怀夜铭从死神的怀抱里拉回来,他也会被“死”灼烧伤跳动的心脏。
他说,我们都有一颗炙热的心脏。
——人死后又该何去何从?
钟毓闻不想知道。所以他只字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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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夜铭嘴里塞着饭,对面坐着钟毓闻,两个人什么话都没说。
童年已经变成了他的影子,现在的他似乎已经摆脱了旧日苦难的束缚,踏上了一段崭新的人生。所以他变戏法地用面具掩盖住了自己原本的内心,巧妙又狡猾地伪装了起来。在得知对面的施救者却拥有了自己过去时日的想法时,竟一时间有些恼怒。
食堂里最后一批学生也陆陆续续地离开。他们两个人磨磨蹭蹭,到达的时候食堂只剩了些泔水,钟毓闻要了一份菜就离开了。他们之间的氛围有些凝固,谁都没有当那个打破宁静的“破壁者”。
等吃完饭,怀夜铭站起身来,倒掉了剩饭剩菜。他用一种奇怪的目光打量着钟毓闻,眉头紧皱,默默地跟在他的身后。此时的雨已经停止,空气里弥漫着泥土腥味,刺激得人直皱眉。
就在他思考该用什么来开启话题时,前面的钟毓闻突然开口说道:“别装了。有什么话直接说出来。”
怀夜铭盯着他的后背。他说得没错,自己和其他人陪他一起演戏,他们谁都没有开口,即便如此,钟毓闻这么聪明,应该猜出来了个大概吧。他在心里冷笑一声,骂道钟毓闻你还真是个不近人情的人,和过去的你一样冷漠又傻逼。
怀夜铭没有说话,反倒是没有得到回答的钟毓闻突然转过身来扯住了他的衣领。后者一惊,下意识朝后躲闪,钟毓闻借此机会用力把他推到树上。怀夜铭背后传来粗糙的触感,衣服太薄,树皮像是贴合了他的肌肤,摩擦着生出了痛觉。钟毓闻的力气很大,怀夜铭伸出双手想要拉开他的手,可钟毓闻越攥越紧,甚至想要腾出手摁住他的头,亦或是给他来几拳。
"我想要死。"钟毓闻的眼睛里布了些许血丝,他死死地盯着怀夜铭,用狰狞的面目说出了平静的话语:“你是对的。死是可以让人解脱的。”泪水在他的眼眶里打转,明明是施暴者,钟毓闻却活像一个被欺凌者。怀夜铭也委屈极了,他推着钟毓闻的胸膛,不惜动用双脚,踢向他的膝盖来进行正当防卫。
“冷静,你冷静……”怀夜铭推搡着钟毓闻,没料想他会直接上手。
远处似乎传来了谁人的叫喊声,怀夜铭哪里还顾得着这些,大脑一片空白。下一秒,他衣领上的手一松,怀夜铭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
“学校里禁止斗殴! ”值班老师恶狠狠地指着钟毓闻的鼻子骂道,“你们这帮畜生,敢在这里打架,活腻了是不是?滚到校长办公室门前站着去!”
钟毓闻低着头,喘着粗气,突然“嘿嘿”一笑。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支水笔, 摁下了尾端的按钮,尖锐的笔尖从顶部弹出。钟毓闻把笔尖对准了自己,死死地盯着怀夜铭,把他惊诧的神情尽收眼底。
“——你有本事,你就别让我活着。”
笔尖扎进太阳穴,鲜血顺着笔身大量、喷涌式地流出。灼热的锐痛感爆炸开来,钟毓闻的视野剧烈晃动起来,变得飘忽不定。先是白光——他失去了画面,再是鲜红——大片大片的血, 伴随着神经剧痛,一瞬间,钟毓闻听见笔身与太阳穴摩擦带来的细碎声,然后是长久的耳鸣。不出几秒,所有的疼痛都消失了,他如释重负,再一次——又一次地睁开了眼睛。
怀夜铭冲上前来,反手就是一个巴掌。就像那个时候钟毓闻打他那样,他毫不留情、狠狠地甩了回去,把他的担心也好委屈也罢,甚至把他的恼怒与忿恨也淋入其中。
“我让你——打我!!”他打完巴掌后,抓住了钟毓闻的衣领,怒不可遏地冲着他吼道:“ 我允许你去死了吗??我允许你就这样活了这么多年不明不白地去死吗???”
钟毓闻的瞳孔原本是涣散的,聚焦后,眼前的人影重叠起来,合成了怀夜铭的身影。那一次的月夜成为了永恒,钟毓闻忘却不了,童年时期的阴影笼罩着他,那些话语也一直回响在耳边。只是现在想要自杀的人变成了他而已。
“……”他什么话都没说。
兴许是意识到自己的出格行为,怀夜铭松开了他的衣领。后者朝后退了一步,默默地走开了。
不知多远处隐隐传来雷响。天空依旧阴沉,没有半点转晴的意思。风从头到尾没有停过,刮在人的脸上生疼的,那个巴掌的痕迹也十分明显,火辣辣的刺痛感夹杂着风吹面而来的寒冷,换做是最开始的钟毓闻,也会难过得要落眼泪来。但他早已经历了那么多次死亡,怎么还会觉得委屈而心痛呢?
“喂,钟毓闻!”怀夜铭赶忙追了上来,“你——为什么要去死?”
他斟酌了用词,拖了拖尾音,才问道。
即便是这样,他的气也没消半点。自己的同伴有自杀的念头且一直没有停过,他应该着急才是。所以他也顾不得这么多了,着急忙慌地跟在他的身后,企图询问出什么。
“跟你没有关系。”钟毓闻淡淡瞥了他一眼,抿了抿唇,扯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随后继续朝教学楼的方向走去。
其实,对于“为什么要自杀”这个问题,钟毓闻能给出的答案是他也不曾知晓。他似乎忘记了自己为何能够到达这个地方,明明他已经经历过了这么多事情,从小到大的事情也都记得一清二楚。但他唯独忘记了到达这里前做的事情。是死亡?还是什么别的契机?好像是一场梦,亦或是溺水,钟毓闻醒过来的时候,时间早已回溯到了他的青壮年时期,虽然现在所经历的一切与记忆里的有些偏差,但大体走向还是和原本的时间线别无二致。他已经记不清楚自己要死亡的原因,于是他像个早已被编辑好程序的人机,一次又一次去执行命令,不惜任何代价。
如果说,钟毓闻本来不用去死,而是能够把所有后悔过的事情都进行“修正”的话……
自己为什么要在他想要自杀时阻止与拯救他?为什么要在爷爷去世时流下泪水?为什么要在她留下遗书时疯了般去寻找她?
钟毓闻突然明白了。他不必去死,这个世界既来之则安之,他得到了权力,就要用好这个权柄。他救不了自己,但他可以挽救其他人的生命。
虽然麻烦,但他乐意奉陪。
因为他在这个世界里不曾拥有死亡的权力。他不用去执行与底层代码相冲突的命令。
他就像一个被死神遗弃的孩子。——如果有死神的话。
他停下了脚步。
“你想到什么了?”身后传来怀夜铭的声音。他已经收敛好了自己的情绪,没有再计较刚才发生的一切。很显然,怀夜铭拥有自己死亡前的回忆,但钟毓闻不清楚自己回溯时间是拜他所赐还是因为什么。
“对不起。”
钟毓闻转过头来,嗓音微微染上了哭腔。他的泪水终于顺着脸颊滚落了下来,即便他不清楚自己为何而哭泣。“我不应该打你的。”钟毓闻任由泪水滑落,面无表情地看向了怀夜铭。对方比自己高了一些,所以钟毓闻稍稍仰头,视野被泪水模糊,但钟毓闻突然觉得,这样总比刚才死亡前的视野要清晰。
那个巴掌甩得相当不错。
如果说过去的钟毓闻和堇梦是拯救怀夜铭的人,那么现在怀夜铭就是钟毓闻的救命恩人。他把他的思路扭回了正轨,让一个郁郁寡欢的人脱离了死亡的阴影,重新走到阳光下来。
所以啊,那个巴掌——无论是谁甩的,都甩得相当不错。
他们都有一颗炙热的心脏。
这一次,钟毓闻想要活。哪怕是为了一些身外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