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月城的午后,总是带着几分江南水汽的慵懒。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屋檐,在青石板上投下细碎的光斑,空气中弥漫着茶香和远处演武场传来的兵器交击声。
司空长风坐在城主府的书房中,面前堆满了待处理的卷宗。他揉了揉眉心,目光不经意间扫过窗前那张空置了不知多少年的紫檀木椅。椅子的雕花精细,一尘不染,仿佛时常有人擦拭,却又明显无人坐过。
这已是他今日第三次不自觉地看向那张空椅了。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空落感萦绕心头,好似这本该坐着什么人,一个能够与他分担忧烦、共饮一壶的知己。他摇了摇头,自嘲地笑了笑,许是近日事务繁多,累出了错觉。在这雪月城中,他与二师姐李寒衣各司其职,三位城主之位,明明只有两位,何来第三把交椅的念想?可这念头,却如影随形,挥之不去。
“师父,”唐莲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萧师弟和雷师弟回来了,似乎又在为诊金的事争执。”
司空长风叹了口气,将那莫名的空落感压下心头。是了,这才是他该烦心的事——那个赖在雪月城养伤,却始终不肯痛快付清诊金的永安王萧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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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山脚下,一处僻静的院落里,萧瑟正半倚在竹榻上,漫不经心地翻着一本泛黄的游记。他身上裹着厚厚的狐裘,尽管已是初夏时节,面色却依旧透着几分伤后的苍白。
“萧瑟!你这人怎么这般不讲道理!”雷无桀风风火火地闯进来,红衣似火,脸上写满了不满,“司空城主为你疗伤费了多少心神,你怎能总是拖欠诊金?”
萧瑟眼皮都未抬一下,慢悠悠地道:“雷轰难道没教过你,买卖讲究你情我愿?司空城主的医术固然高明,但这价格,未免有些趁火打劫的嫌疑。”他轻轻咳了一声,继续道,“况且,我这隐脉之伤,他自己也说了,根治无望,不过是勉力维系。这价钱,自然要打个折扣。”
“你!”雷无桀气得跳脚,却又说不过对方,只得憋红了一张脸。
一旁的司空千落看不过去,银月枪顿地,发出清脆的响声:“萧瑟,我爹为了你的伤,翻遍了医书,你莫要不知好歹!”
萧瑟终于放下书卷,目光掠过司空千落气鼓鼓的脸颊,望向远处云雾缭绕的苍山巅,那里是雪月城二城主李寒衣的居所。这个世界,这雪月城,看似平静,却总让他觉得少了点什么。并非只是因为他的伤势,而是一种更宏大、更难以言说的…残缺感。
就在这日常的争执即将继续之时,天色毫无征兆地暗了下来。
并非乌云蔽日的那种昏暗,而是整个天空,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瞬间拉下了帷幕,由湛蓝化作深邃的墨色。紧接着,道道流光自天际垂落,如同巨大的七彩幔帐,将整座雪月城笼罩其中。
“怎么回事?”雷无桀惊呼,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杀怖剑。
萧瑟已然坐直了身体,慵懒之色尽褪,眼中闪过锐利的光芒。他感受到一股庞大却温和的力量席卷而来,周遭的景象开始扭曲、模糊。
“空间之力?”他低声自语,试图运转真气,却发现体内真气如泥牛入海,动弹不得。不仅是他,雷无桀、司空千落,乃至从书房疾驰而出的司空长风,从苍山飞掠而下的李寒衣,以及在城中各处的唐莲、叶若依、无心等人,皆被这流光卷中。
下一刻,天旋地转。
待众人稳住身形,发现自己已身处一个奇异的空间。四周是无垠的星空,深邃浩瀚,脚下是平滑如镜却映不出倒影的黑色地面。空间中央,悬着一面巨大无比、流光溢彩的光幕,此刻正散发着柔和的白光。
而雪月城中的核心人物,竟一个不差地聚集于此。年轻弟子们面露惊慌,纷纷聚拢到几位长辈身边。
“何方高人,在此装神弄鬼?”李寒衣面覆灰巾,声音清冷,指尖已按在铁马冰河剑柄之上。然而,她随即发现,一身惊天动地的修为在此地竟被完全压制,无法调动分毫。
司空长风将女儿护在身后,面色凝重地环顾四周:“此等手段,闻所未闻。并非幻术,而是真正的…空间挪移。”
小和尚无心双手合十,脸上却无多少惧色,反而带着几分好奇的笑意:“有趣,有趣。此间法则平和,并无杀伐之气,倒像是个……请客看戏的雅座?”
萧瑟已恢复那副懒洋洋的姿态,仿佛刚才一瞬的警惕只是错觉。他仔细感知着这片空间,淡淡道:“和尚说得不错,此地规则简单:既来之,则安之。力量被禁,想必是要我们‘看’完主人想给我们看的东西。”他的目光投向那面巨大的光幕,“只是不知,这戏票钱,我们付不付得起。”
雷无桀凑到萧瑟身边,小声道:“萧瑟,这到底是什么地方?我们要看什么?”
“看下去就知道了。”萧瑟语气平静,心中却波澜微起。那股萦绕他多年的残缺感,在此地似乎变得格外清晰。他隐隐觉得,这光幕将要展现的东西,或许与他,与雪月城,与这个世界缺失的那一环,息息相关。
司空长风尝试走向空间边缘,却发现看似近在咫尺的星空,无论如何都无法触及。他回到众人身边,沉声道:“萧瑟判断无误,此地暂无危险,但出路全无。为今之计,只能静观其变。”
众人闻言,只得按下心中不安,各自寻了位置坐下或站定,目光齐齐聚焦于中央光幕。
就在此时,光幕上的柔和白光渐渐散去,影像开始清晰起来。
【那是一座繁华热闹的古城,酒旗招展,人来人往。镜头拉近,聚焦在一间名为“东归”的酒肆前。一个身着锦衣、眉眼间带着几分慵懒与贵气的少年,正挽着袖子,与几个酒客争得面红耳赤。
“我的酒,我说不卖,便是不卖!”少年语气坚决,手中紧紧护着一个酒坛。
一个看似富商模样的酒客不满道:“百里东君,你开酒肆却不卖酒,是何道理?我出十倍价钱!”】
“百里东君?”
雪月城众人面面相觑,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茫然。这是个完全陌生的名字。
唯有司空长风,在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心头猛地一跳,那股空落感再次袭来,且无比强烈。他死死盯着光幕中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眉头紧锁。为何……这名字,这身影,会让他产生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与……心痛?
【光幕中,被称为百里东君的少年,丝毫不给富商面子,傲然道:“我这‘秋露白’,乃是采秋日晨露所酿,一年只得三坛,是留待知音品的,岂是铜臭可污?”
画面流转,夜深人静时,少年独自坐在酒肆后院,对月举杯,眼神清澈而明亮,低声自语:“师尊说,世间最绝品的酒,需以江湖为水,岁月为曲,悲欢作料……何时,我才能酿出那样的酒呢?”】
看着少年眼中的光,雷无桀忍不住赞叹:“这人……活得真痛快!为了自己的酒,连钱都不赚了!”
萧瑟瞥了他一眼,淡淡道:“纨绔子弟的任性罢了,有何值得称道?”话虽如此,他的目光却未曾离开光幕。那少年眼中的光芒,那种对某件事物纯粹到极致的热情,让他想起了一个人——那个整天喊着要成为“剑仙”的红衣少年。只是,这百里东君的执着,在于酒。
司空长风沉默不语,他的目光越过光幕中的少年,仿佛在追寻着什么遗失的印记。李寒衣则静静看着,身为剑仙的她,更能感受到那少年看似不羁的外表下,隐藏着一股不凡的剑意与气度。
无心笑眯眯地看了看光幕,又看了看神色各异的众人,尤其是眉头紧锁的司空长风,低声道:“因果之线,似乎从不存在之处,开始牵连了呢……”
空间内一片寂静,只有光幕中的影像和声音在流淌。所有人都意识到,这并非简单的幻象,而是一段真实的、却与他们所知历史完全不符的“记录”。
一个不存在的人,一段不存在的往事,正缓缓向他们揭开神秘的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