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暖 中

这一整天，岑宁都隐约感觉有些异样。课间因为语文课代表方楹请假，所以老师托她帮忙收集语文作业本送去办公室，这厚厚一摞抱起来有些吃力，恰好林淮也要去办公室帮老师整理资料，见状立刻上前，自然地接过一大半，笑着说：“这么重，我来帮你拿点。”体育课自由活动，她和周晓芸坐在篮球场边的树荫下聊天，林淮和几个男生在场上打球，中场休息时，他满头大汗地跑过来买水，回来时竟也顺手给她们带了两瓶冰镇的矿泉水，语气爽朗：“喏，请你们的，多谢早上岑宁‘大师’指点迷津。”

周晓芸用胳膊肘轻轻撞了一下岑宁，挤眉弄眼地压低声音：“喂，有情况啊？咱们数学课代表今天对你格外关注嘛？”

岑宁的脸颊瞬间飞红，急忙辩解：“瞎说什么呢！就是讨论了一道数学题，人家礼貌而已。”她接过那瓶水，冰凉的触感透过瓶身传到掌心，却莫名觉得那股凉意驱不散脸上的热度。她下意识地抬眼望向篮球场另一边，沈逾也在，但他似乎对打球没什么兴趣，只是站在场边阴凉处和一个同学说着话，目光淡然地看着球场，并未在任何特定的人或事上停留。她还是会不由自主地关注沈逾。看到他拒绝了一个女生递过来的情书，姿态礼貌却疏远；看到他在物理课上轻松解出老师提出的超纲难题，赢得一片惊叹；也看到他只是沉默地吃着午饭，偶尔和同桌说一两句话，侧脸在食堂明晃晃的灯光下，显得有些孤单。而林淮散发出的友好，像一道温暖而不灼人的阳光，突然照进了她习惯性蜷缩的、有些阴郁的角落。这感觉陌生而新奇，与她多年来对沈逾那种隐秘的、带着仰视和距离感的注视完全不同。一种是被动的、小心翼翼的仰望；另一种，则是主动的、平等温和的靠近。

放学铃声响起，岑宁照例磨蹭到最后才收拾好书包。当她推着自行车走出车棚时，却意外地发现林淮正扶着自己的车等在那里，似乎有意停留。看到她出来，林淮笑着推车迎上前：“岑宁，一起走吧？听说你家在筒子楼那边？我家在文化馆附近，顺一段路。”

岑宁怔了一下。文化馆方向确实和她家的大方向一致，但并非完全同路，他需要特意拐过一个路口。她不太习惯和男生结伴回家，尤其对方是并不算非常熟悉的林淮。“我……”她张了张嘴，想找个理由婉拒，比如要去书店或者有别的事。“今天真的谢谢你，”林淮仿佛看出了她的犹豫，笑容依旧坦然，语气真诚，“不光帮我转交材料，还给我讲了题。就当是谢礼了，顺便路上还能讨论一下今天老师讲的那道压轴题，我觉得你的方法可能比标准答案更简洁。”他很聪明地再次提到了数学，这成功地削弱了岑宁的戒备。

她确实对那道题有自己不同的见解。而且，林淮的态度落落大方，如果自己执意拒绝，反而显得扭捏和小气。“那……好吧。”她点了点头，推着车和他并肩驶出了校门。第一次没有刻意去寻找沈逾的身影是否已经消失在前方。他们并肩骑出校门，聊着功课，聊着即将到来的秋季运动会，晚风吹在脸上，带着桂花隐约的甜香。夕阳将金色的光芒洒满街道，也将两个并肩而行的身影拉得细长。林淮很健谈，并不局限于数学，甚至说起自己养的一只猫最近的趣事，气氛轻松自然。岑宁大部分时间安静地听着，偶尔回应几句，发现自己竟然也能很自然地接上话题，不再像平时那样容易紧张。 骑到那个需要分岔的路口，林淮捏了刹车停下，笑着对她说：“今天聊得很开心，明天见，岑宁。”

“明天见。”岑宁朝他挥了挥手，看着他利落地转弯，骑向另一条街道，背影很快融入了下班放学的人流车海中。夕阳的余晖将天空染成瑰丽的橘粉色。她独自骑完剩下的路程。回到那栋熟悉的筒子楼，楼道里的声控灯依然罢工，一片昏暗。她摸索着走到家门口。打开家门，没有开灯，屋里依旧空无一人。爸妈最近工作忙，每次都很晚回来。只有冰箱里留着提前做好的饭菜，放微波炉里热热就能吃，她没有立刻就去热饭菜，而是像往常一样，先走到房间的窗边。对面，沈逾房间的灯光已经亮起，窗帘依旧没有拉严，能隐约看到他伏案学习的剪影。她静静地站在黑暗中，望着那扇熟悉的窗户。心里依然装着沈逾，装着他清冷的侧影，装着那杯豆浆的暖意（即使它本质是冰凉的），装着那句风一般的提示和口袋里的诗句。这些情绪依旧浓烈而深刻。

她打开那个备忘录，指尖在屏幕上停留许久。最终，她缓缓键入：

“九月二十三日 晴

早上出门时，沈逾家的门是关着的，连楼道里擦肩而过的机会都没有。苔痕好像更湿了，和我心里的潮意刚好对上。数学课代表林淮今天和我聊了很久的题，他说我的解法很巧妙，还谢了我好几次。其实那道题的辅助线，是沈逾提示的。我没敢说，有点像偷了别人的光。

放学他说顺路，陪我骑了一段。聊了运动会，还说他家的猫会把毛线球藏进拖鞋里。风里有桂花的味道，夕阳把影子拉得好长。这是第一次，放学没有下意识找沈逾的背影。

现在坐在窗边，能看到沈逾房间的灯。他还是老样子，安安静静在桌前看书。那杯红枣豆浆的温度还在手里，林淮递过来的矿泉水又很凉，两种感觉混在一起，有点乱。

暗恋好像还是没什么变化，我还是会盯着他的侧影发呆。但今天多了点不一样的事——有人笑着和我讨论题目，有人特意帮我分担作业本，有人把冰镇的水递到我手里。

这些小事像细碎的光，没照亮前面的路，却好像让身边的黑暗，松了一点点缝隙。”

写完这些，她锁上屏幕，房间重新被黑暗吞噬。只有对面窗户透出的光，依旧固执地亮着，像一个永恒的坐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