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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暖 下

旧苔书

岑宁敲下最后一个字,锁上手机屏幕,房间彻底陷入黑暗。只有对面窗户的光,像一枚小小的、冰冷的印章,烙在视网膜上。她没开灯,就着这点微光,摸索着走到厨房,把妈妈留的饭菜放进微波炉。“叮”的一声后,饭菜的香气弥漫开来。她端着碗筷回到自己房间的小书桌前,打开台灯。暖黄的光晕驱散了角落的黑暗,却照不进心底那片庞大的阴影。她默默地吃着饭,味同嚼蜡,耳朵却不由自主地竖着,捕捉着隔壁任何一丝微小的动静。然而,只有一片沉寂。沈逾大概也沉浸在他的题海里,或者,他那个有着哲学书和诗意句子的世界,与她隔着一堵墙,却像隔着一个宇宙。

吃完饭,她摊开物理作业,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草稿纸上无意识地画满了凌乱的线条,一会儿是电路图,一会儿又变成了模糊的侧脸轮廓。她烦躁地把纸揉成一团,丢进垃圾桶。脑海里反复回放着今天的画面:沈逾放下豆浆时那流畅到近乎漠然的动作,林淮讨论数学题时发亮的眼睛,放学路上桂花混着尘埃的气息,还有周晓芸那句带着调侃的“有情况啊?”。每一种感觉都如此真实,却又相互矛盾,拉扯着她。对沈逾的注视已经成为一种刻入骨髓的习惯,带着卑微的甜蜜和尖锐的疼痛;而林淮带来的,是一种陌生的、平等的轻松,像久阴逢晴后晒到的第一缕阳光,温暖得让人想靠近,又因为不习惯而有些畏缩。

她正发着呆,手机屏幕忽然亮了一下,是微信新消息的提示音。心莫名一跳,一个荒谬的念头闪过——会不会是沈逾?她其实有沈逾的微信。那是高一刚开学,第一次拥有人生中的第一台手机,班级建群时他主动加的她,验证消息只有简单的“沈逾”两个字。可这一年多来,对话框始终停留在初始界面,她没敢发过一条消息,连他的朋友圈都设置了“仅聊天”——怕看到他分享的日常里没有自己,更怕不小心点到“赞”,暴露那点藏不住的心思。她几乎是屏住呼吸拿起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个新的好友申请。头像是一只圆滚滚的橘猫,正抱着毛线团打滚。验证消息很简单:“我是林淮。”果然是他。心底那丝荒谬的期待落空,随之涌上的是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她点了通过。几乎立刻,对方就发来了消息。

林淮:【图片】

林淮:【看,这就是我家那只偷毛线球的“元凶”,刚被我抓了个现行。】

图片上,正是头像里那只橘猫,一脸无辜地蹲在一团被扯得乱七八糟的蓝色毛线旁边。看着那憨态可掬的猫和搞笑的场面,岑宁紧绷的嘴角不自觉微微上扬。她回复道:

岑宁:【它好可爱。】

林淮:【可爱是可爱,就是太皮了。哦对了,没打扰你写作业吧?】

岑宁:【没有,刚吃完饭。】

林淮:【那就好。其实加你微信是想说,今天放学路上聊得挺开心的。平时看你总是安安静静的,没想到聊起天来也挺有意思的。】

岑宁看着这句话,手指停顿了一下。她平时给人的印象,果然是“安安静静”的。她回道:

岑宁:【可能是不太熟吧。】

林淮:【哈哈,也是。那以后多聊聊就熟了。】

林淮:【对了,你今天戴的那条浅蓝色的编织手绳挺好看的,很配你的校服。是自己编的吗?】

岑宁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手腕上那条已经有些旧了、颜色也淡了的手绳。这是初中时好朋友送的生日礼物,她戴习惯了,几乎成了身体的一部分,没想到林淮会注意到。

岑宁:【不是,是朋友送的。很久了。】

林淮:【看来是很好的朋友。】

林淮:【我小时候也试过编这种东西,结果弄得一团糟,完全不是那块料。/捂脸】

这个话题比数学题更让岑宁感到意外,也更生活化。她仿佛能看到林淮对着乱糟糟的线绳无可奈何的样子,忍不住轻轻笑了一下。

岑宁:【我也不会编。】

林淮:【那我们算是“手残”二人组了。/偷笑】

林淮:【诶,说到这个,你平时放学回家,除了写作业,一般都喜欢做点什么?听音乐?看书?】

岑宁想了想。她的生活其实很单调,大部分时间被学习占据,偶尔看看闲书,也只是随便翻翻。

岑宁:【没什么特别的,可能就是发发呆,或者听听广播。】

林淮:【广播?现在听广播的人可不多了。你喜欢听什么台?】

岑宁:【就是本地的音乐台,晚上有时会放一些老歌。】

林淮:【我知道那个台!我爸妈有时候会听。没想到你也喜欢。我更多是听歌单,或者播客。你喜欢什么样的音乐?】

就这样,话题从一只猫,跳到手绳,再跳到音乐喜好,自然而随意。林淮很会引导话题,不会让对话冷场,也不会问得过于深入让人不适。岑宁发现,抛开数学题,他们也能找到一些零零碎碎的共同点,或者至少,林淮愿意倾听并回应她那些微不足道的喜好。这种感觉很新奇,像是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有人耐心地陪着你,一扇一扇地推开窗,让你看到窗外不同的风景。

聊了大概二十多分钟,林淮发来消息:

林淮:【时间不早了,不耽误你写作业和休息了。明天见】

岑宁:【嗯,明天见】

对话结束了。房间里重新安静下来。台灯的光晕下,刚才那些关于猫、手绳和音乐的闲聊,还残留着一点轻松的余韵。和林淮聊天,确实很舒服,没有压力,像是和一位认识已久的朋友随意攀谈。她放下手机,重新看向物理作业,心情似乎平静了一些,能稍微集中点注意力了。

时间悄然流逝。当她终于写完作业,抬头看钟时,已经快十一点了。她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走到窗边,习惯性地望向对面。 沈逾房间的灯还亮着。窗帘的缝隙里,能看到他依然坐在书桌前,背影挺拔,一动不动,像一尊沉默的雕塑。他在做什么?是在攻克更难的竞赛题,还是在看那本《存在与虚无》?或者,他也会偶尔走神,想到一些与学习无关的事情?

她忽然想起小时候,大概小学三四年级的时候。有一次她数学考砸了,不敢回家,一个人躲在小区花园的滑梯底下哭。是天色渐晚时,沈逾找到了她。他什么都没问,只是默默地在她旁边坐下,递给她一块用手帕包着的、已经有点化掉的水果糖。两个人就那样并排坐在滑梯下的阴影里,直到夜幕完全降临,听着各家各户传来呼唤孩子回家吃饭的声音。那是很久远很久远的记忆了,远到细节都已经模糊,只记得那块糖很甜,以及当时沈逾沉默的陪伴带来的安慰。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之间变成了这样?只有一杯例行公事的豆浆,和比陌生人多不了多少的交集?是因为长大了吗?还是因为沈逾走得太快,太耀眼,而她始终在原地踏步,所以距离被越拉越远? 心里那片潮湿的苔藓,仿佛因为今晚这些纷乱的思绪和回忆,而吸饱了水分,沉甸甸地坠着。

她拉上窗帘,隔绝了对面那点令人心烦意乱的光。洗漱,躺到床上。黑暗中,手机屏幕又微弱地亮了一下。她拿起来看,是周晓芸发来的消息。

周晓芸:【宁宁!重磅消息!听说文艺委员周婉下午给林淮送水,被林淮以“有约了”婉拒了!你说他说的“有约”,是不是指跟你一起回家啊?/坏笑】

后面跟了一连串八卦的表情。 岑宁的心猛地一沉。一种莫名的压力感袭来。她快速回复:

岑宁:【别乱猜了,怎么可能。就是顺路聊聊天而已。】

周晓芸:【嘿嘿,我懂的~不过林淮人真的不错啊,成绩好脾气也好,比某些冷冰冰的高岭之花接地气多了。】

“某些冷冰冰的高岭之花”。指的无疑就是沈逾。连周晓芸都看出了她对沈逾的注视,并且不看好吗?岑宁没有再回复。她把手机塞到枕头底下,翻了个身,面向墙壁。黑暗中,感官变得格外敏锐。她能听到隔壁隐约传来椅子移动的声音,很轻,然后是关门声——沈逾大概也准备休息了。

影子是有重量的。

沈逾的影子,是沉甸甸的、冰冷的巨石,压在她的心口,让她喘不过气,却又甘之如饴地背负了这么多年。

而林淮的影子,像刚刚投下的新苗,带着阳光和暖意,生机勃勃,却也让习惯了巨石重压的她,感到一丝不知所措的轻盈。

这两种重量交织在一起,让她在这个深秋的夜晚,辗转反侧,久久无法入睡。旧苔在暗处无声蔓延,而新的光,正试图撬开紧闭的心扉。未来会怎样?她不知道。她只知道,那个只有沈逾一盏灯的世界,从今天起,似乎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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