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楹的话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岑宁心里激起的涟漪久久无法平息。那种“沈逾或许另有所指”的猜测,像黑暗中摇曳的烛火,既带来一丝虚幻的光亮,又时刻担心会被风吹灭。然而,另一种更符合“现实”的想法,很快如同冰冷的潮水般涌上,将那点微弱的火光彻底浸没。他那样的人,即使心里真的有人,那个人又会是谁呢?
岑宁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上模糊的光影,心里反复咀嚼着这个问题。答案似乎显而易见——绝不会是她这样平凡无奇的女生。或许是经常和他一起讨论竞赛题的、那个总是自信飞扬的女生班长?或者是之前在篮球场边,曾落落大方地给他递过水的文艺部前辈?甚至可能是隔壁班那个传说中成绩与美貌并存、家世优越的校花……任何一个可能性,都远比“岑宁”这两个字来得合理。
《影》中那段话,越是细细品味,越觉得那是一种求而不得的、带着距离感的倾慕。能让他这样的人感到“无法跨越的距离”,对方该是何等耀眼的存在?自己这点偷偷摸摸的注视,与那样的想象相比,简直渺小得不值一提, 原来,那篇《影》,大概率是写给某个她甚至不认识、或者远远仰望的、光芒万丈的人的。这个认知让岑宁心里泛起一阵尖锐的酸涩,比之前单纯的仰望更添了几分难堪。她竟然还自作多情地以为那或许与自己有关,真是可笑至极。那杯豆浆,那句夸奖,或许真的都只是邻居间最基本的礼貌,或者是他良好教养下的顺手之举,被她过度解读了。
第二天回到学校,岑宁刻意避免再去想《新芽》的事情。她将期刊深深塞进书包最底层,仿佛那样就能将随之而来的纷乱心思也一并掩埋。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课间操时,她隐约听到旁边几个别班女生在小声议论:
“哎,看了这期《新芽》没?沈逾居然投稿了!”
“看了看了!真没想到他还会写东西……”
“最后那段写得好隐晦啊,感觉有故事……”
“你说,他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窃窃私语声伴随着好奇和探究的目光,时不时飘向高二(三)班的队伍前列,那个挺拔清冷的身影。这些议论,无形中佐证了岑宁的猜测——看,大家都这么觉得,那一定不是空穴来风。岑宁低下头,随着广播操的音乐机械地动作着,心里那片刚因为方楹的话而松动些许的土壤,又重新冻结,并且覆盖上了一层更厚的、名为“自知之明”的冰霜。越是觉得那篇文章可能蕴含真情,岑宁就越倾向于相信,那真情的对象绝非自己。这仿佛成了一个悖论:证实文章有情感,反而否定了自己作为对象的可能性。
这种误读像一层灰色的滤镜,笼罩了她对沈逾所有的观察。他偶尔投向窗外的目光,在她看来变成了对某个遥远身影的寻觅;他拒绝他人示好的冷淡,变成了为特定的人守身如玉的坚持。她甚至觉得,沈逾值日那天折返教室,或许根本不是为了取什么笔记本,而是想独自待着,沉浸在对那个“光”的思念里,而自己擦玻璃的身影,不过是不合时宜的打扰。这种自我否定的误读,让岑宁刚刚燃起的一点微小希望迅速降温,转而化作一种更苦涩的、近乎认命般的酸楚。她像守护一个绝不能泄露的秘密一样,将《新芽》藏得更深,绝口不再与人谈论那篇文章,连方楹偶尔投来的探究目光,她也只是报以仓促的微笑和迅速转移的话题。就在这种复杂的心绪中,秋季运动会提上了日程。班长在班会课上宣布了这个消息,教室里顿时炸开了锅。项目报名、方阵训练、后勤保障,各种事务需要安排,空气里都弥漫着一股躁动的气息。“岑宁,你对什么项目感兴趣吗?或者来后勤组、宣传组帮帮忙也行?”体育委员是个热情的男生,笑着把报名表递到她面前。
岑宁体育成绩平平,对竞技项目向来敬而远之。她正想摇头拒绝,忽然想起之前林淮在放学路上提过的建议——可以参加趣味项目,或者帮忙后勤。当时她觉得这只是客套话,但现在,这似乎是个摆脱目前这种纠结状态的好机会。投入到集体活动中去,忙起来,或许就没空再去琢磨那些虚无缥缈、且注定与她无关的心事了。
“我……我可以试试后勤组吗?”她小声问。
“太好了!正缺人手呢!”体育委员爽快地在后勤组后面写下了她的名字。放学后,后勤组和宣传组的几个同学留下来开会讨论分工。让岑宁有些意外的是,林淮也在,他是后勤组的骨干,负责送稿件、水和物品看管
“岑宁,你也来后勤组了?太好了,以后我们工作可能会有交集哦。”林淮看到她,露出熟悉的笑容,态度自然大方,仿佛雨中共伞的那点微妙从未发生过。这让岑宁松了口气。大家围坐在一起,讨论得热火朝天。林淮思维活跃,提出了不少有趣的宣传点子,气氛很快被他带动起来。岑宁坐在角落,听着大家的讨论,看着林淮在白板上写写画画、神采飞扬的样子,忽然觉得,这种置身于热闹之中的感觉,似乎也不坏。至少,在这里,她不需要小心翼翼,不需要猜测揣度,只需要完成分配给自己的任务就好。
会议间隙,林淮拿了两瓶水走过来,递给她一瓶:“喝点水吧,看样子要讨论挺久。”
“谢谢。”岑宁接过水,冰凉的触感让她清醒了不少。
“运动会是个放松的好机会,”林淮在她旁边坐下,语气轻松,“别总把自己绷得太紧。学习很重要,但生活里不止有学习,还有……很多其他有趣的事情。”他意有所指地笑了笑,目光温和。岑宁知道他在安慰自己,或许他察觉到了她最近的情绪低落。这份细心和善意,让她心里一暖。“嗯,我知道。”她点点头,嘴角勉强扯出一个微笑。
这时,她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教室窗外,操场上还有些为运动会项目做准备的人,“你看那边,沈逾他们练接力呢。他短跑很强的,这次一百米和接力肯定都是夺冠热门。”林淮指着沈逾那几个
岑宁顺着他的手指望去,轻轻“嗯”了一声。
“听说他跨栏也不错,不过这次好像没报。”林淮继续说道,语气平常,仿佛只是闲聊,“真是厉害啊,学习好,运动也强。”岑宁听着,心里那种酸涩的误读再次浮现。是啊,他如此优秀,像太阳一样自带光环。而自己,连走个方阵都走不好。他们之间的距离,何止是“微妙”,简直是鸿沟天堑。林淮的友好和沈逾的耀眼,此刻像两种不同的力量,在她心里拉扯着。
她低下头,看着手中水瓶上凝结的水珠,轻声说:“是啊,他很厉害。”
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吹散,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落寞。运动会的热闹仿佛与她无关,她只是这场青春盛宴里一个安静的旁观者,揣着一个苦涩的秘密,注视着那个仿佛永远也无法靠近的光源。
岑宁迅速收回目光,将注意力重新拉回讨论中。她告诉自己,不要再看了,不要再想了。那条轨道,与她平凡的世界,本就不该有交集。秋季运动会,或许正是她学习将目光从那条遥远轨道上移开,好好看看身边风景的开始。只是,当她拿起笔,准备记录下一条分工安排时,笔尖却无意识地在纸页角落,画下了一个小小的、模糊的影子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