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句“明天见”,在岑宁心中酿出蜜糖般的甜,持续发酵到次日清晨。当她推开家门,看见沈逾已等在楼道,手里捧着保温杯,一切仿佛都有了最安稳的轮廓。他递过杯子,“早,听说今天要降温。”语气里的熟稔让她心底一暖。
“早。”她接过,温度透过杯壁熨帖着手心。
并肩下楼,气氛比昨日更显自然。早读课上,周晓芸就凑过来,压低声音,眼睛亮晶晶的:“喂,我看到你们一起来的!快从实招来,是不是……嗯?”她促狭地用肩膀撞了撞岑宁。岑宁脸颊微热,含糊地应了一声,嘴角却抑制不住地上扬。这一幕,恰好被刚进教室的方楹看在眼里,她目光在岑宁和前排沈逾的背影之间流转,了然地笑了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羡慕。
然而,平静的湖面下,暗流已然涌动。
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班主任带着严肃而又兴奋的表情宣布了全国高中生物理联赛校内选拔和集训的消息,并重点强调了学校对冲击省一等奖以上名次的期望。 “沈逾,”班主任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你是我们年级的希望,集训会非常紧张,包括周末全天和部分在校时间,你要有心理准备,全力以赴。”
沈逾起身,沉稳应答:“好的,老师,我会尽力。” 他坐下时,目光下意识地望向岑宁的方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歉意。岑宁心一沉,周末图书馆的约定……她努力维持着表情,回以一个表示理解的微笑,但心底那点阴霾却迅速扩散开来。周晓芸在一旁担忧地看了她一眼。
下课铃一响,同学们议论着集训的消息陆续离开。岑宁正低头慢慢收拾书包,一个身影停在了她桌旁。是章秌。“岑宁,是吧?”章秌的声音清脆,带着一种天然的优越感,“听说你和沈逾关系不错?”
岑宁抬起头,对上章秌带着审视意味的目光,心里微微一紧:“我们是邻居。”
“哦,邻居啊。”章秌拉长了语调,似笑非笑,“那正好,麻烦你帮我带个话给沈逾。”她不等岑宁回应,便自顾自说了下去:“我小叔是教授,也是联赛省赛区命题组的核心成员。我跟小叔提过沈逾,他很欣赏沈逾的潜力,愿意破例给他做赛前指导。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
她的话像一颗冷水,猝不及防地浇在岑宁心头。这份“帮助”的分量太重,重到足以改变竞赛的格局,也瞬间凸显了章秌与沈逾世界之间那层她难以触及的人脉网络。“这话,你还是亲自跟他说比较好。”岑宁稳住心神,尽量平静地回答。章秌挑眉,刚要说什么,一个略带懒散的声音插了进来:“哟,什么事这么热闹?”
是林淮。他单手插兜,晃了过来,看似随意地站到了岑宁桌边,恰好隔开了章秌些许迫人的气场。他扫了章秌一眼,眼神里带着点漫不经心,却又隐含锐利。章秌见到林淮,语气稍微收敛了些,但依旧带着那份优越感:“没什么,只是给沈逾提供一个更好的竞赛辅导机会罢了。林淮,你也劝劝他,别错过了好机会。”
这时,沈逾也收拾好东西走了过来,显然听到了后半句。他眉头微蹙,看向章秌:“谢谢你的好意,章秌。不过集训计划已经定了,我不想分心。”
他的拒绝干脆利落。
章秌脸色有些难看:“沈逾,这可是关系到你前途的事!学校的集训是大众化的,我小叔的指导是顶尖的、有针对性的!孰轻孰重,你分不清吗?”她的声音不自觉地拔高,引得还未走远的周晓芸和方楹都看了过来。
周晓芸立刻就要上前,被方楹轻轻拉了一下,示意她先看看。
沈逾的神色依旧平静,但眼神坚定:“我很清楚自己的路该怎么走。依靠特殊渠道,即便赢了,意义也不同。我更想凭自己的实力去试试。”他顿了顿,看向岑宁,目光柔和了些许,“而且,我已经有了一些……重要的约定。”
这话像是一记无声的宣言。章秌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她狠狠瞪了岑宁一眼,又看向沈逾,带着点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你会后悔的!”说完,转身快步离开了教室。
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林淮嗤笑一声,拍了拍沈逾的肩膀:“行啊你,富贵不能淫。不过章大小姐这下可是记上仇了。”他话是对沈逾说的,眼神却带着坦然的支持,扫过岑宁时,已无任何芥蒂,只有朋友般的关切。
周晓芸这才挣脱方楹跑过来,挽住岑宁的胳膊,小声说:“宁宁别理她!仗着家里有点关系了不起啊!”
方楹也走过来,语气温和却带着力量:“沈逾的选择是对的。竞赛固然重要,但守住本心更重要。而且,”她微微一笑,看向岑宁和沈逾,“有些约定,确实比一时的捷径更值得珍惜。”
沈逾对她们点了点头,算是感谢。然后他看向岑宁,带着歉意:“周末下午和晚上的集训恐怕躲不掉了,不过上午……图书馆,还去吗?”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岑宁身上。章秌带来的压力,朋友们的支持,沈逾坚定的选择和小心翼翼的维护,交织在一起。她看到沈逾眼底的期待,也看到他那份不愿妥协的骄傲。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残余的纷乱,抬起头,给了他一个清朗的笑容:“去。为什么不去?说好了的。”
沈逾眼底瞬间亮了起来,那点微不可察的紧张烟消云散,嘴角扬起一个清晰的弧度:“好。”
林淮吹了声口哨,周晓芸偷偷比了个“耶”的手势,方楹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就在这时,不知谁喊了一声:“下雪了!”大家纷纷望向窗外。细碎的雪花,从铅灰色的天空悠悠飘落,越下越大,转眼间,外面已是一个银装素裹的世界。
“哇!初雪!”周晓芸第一个欢呼起来,拉着方楹就往外冲,“快去玩雪!”
林淮也来了精神,一把勾住沈逾的脖子(在沈逾嫌弃地躲开前迅速松开),“走走走,沈大学霸,别闷着了,初雪不玩对不起老天爷!”
沈逾看着这群突然兴奋起来的人,有些无奈,但眼底也染上暖意,被岑宁期待的目光看着,他轻轻点头:“走吧。”
一行人冲进漫天飞雪里。寒冷瞬间被青春的热情驱散。周晓芸团起雪球就去追林淮,林淮大笑着灵活躲闪,不忘从地上抓起一把雪松散地扬向周晓芸作为回击,主要精力却放在了精准地“骚扰”沈逾上,试图把那个总是波澜不惊的家伙也拉进混战。
方楹没有加入这场“战争”,她走到一旁,蹲下身,戴着手套仔细地拢着雪,而是笑着在一旁堆起一个小小的雪人,动作细致温柔。忽然,一个捏得结实又不过分坚硬的雪球,带着恰到好处的力道,轻轻滚到了方楹脚边。她抬头,看见林淮站在几步外,手里还在漫不经心地捏着另一个雪球,脸上是灿烂的笑容,牙齿在白茫茫的雪景里显得特别白:“喂,方楹,光堆雪人多没劲,接着!”说着,作势要扔,动作却明显放慢了速度。
方楹下意识地接住那个滚过来的雪球,冰冷的触感让她微微一颤,却忍不住笑了。她看着他故作挑衅实则留有余地的样子,忽然起了点玩心,将手中的雪球轻轻朝他掷了回去:“那你可要小心了。”
林淮没想到她会回击,愣了一下,那雪球便软绵绵地砸在他胸口,散开。他低头看看自己羽绒服上绽开的雪印,又抬头看向方楹带着狡黠笑意的眼睛,心头莫名地快跳了一拍,随即笑得更加开怀:“嘿!敢还手?”他立刻弯腰团雪,动作却依旧带着明显的克制,雪球像长了眼睛一样,只在她周围“危险”地掠过,制造着热闹,却绝不真正冒犯。
沈逾和岑宁落在后面。沈逾弯腰,拢起一捧干净的雪,递到岑宁面前。岑宁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碰了碰那冰凉的洁白,指尖传来的触感让她微微一颤,却忍不住笑了。
“冷吗?”沈逾问,声音在雪中显得格外清晰。
岑宁摇摇头,看着他头发和肩上都落满了雪的样子,忽然觉得平时清冷的他,此刻也变得柔软可爱起来。“你好像个雪人。”她轻声说,带着笑意。沈逾愣了一下,随即眼底漾开浅浅的波纹,像是冰雪初融的湖面。他没有说话,只是又拢了一把雪,轻轻撒在她面前的空地上,像落下了一阵小小的雪雨。
那边,林淮一个“失手”,雪球砸在了沈逾脚边,溅起细碎的雪沫。他哈哈大笑:“抱歉抱歉,手滑!”眼神里却满是促狭。
周晓芸立刻替天行道,一个雪球精准地砸在林淮后背:“让你手滑!”
沈逾终于被林淮锲而不舍的“骚扰”惹得没办法,趁林淮注意力在方楹那边,迅速团了一个小雪球,精准地丢到了林淮的后颈。冰凉的雪粒滑进去,林淮“嘶”地叫了一声跳起来,转头不敢置信地看着嘴角微扬的沈逾:“好你个沈逾,偷袭!”立刻转移火力,一场真正的“雪球大战”在沈逾和林淮之间展开,周晓芸在一旁兴奋地加油助威。
笑声和欢呼声在雪地里回荡,年轻的身影在洁白的世界里奔跑嬉闹,仿佛所有的烦恼都被这场初雪涤荡干净。
岑宁走到方楹身边,看着她和那个初具雏形的小雪人。方楹用手套小心地塑着雪人的轮廓,轻声说:“看他平时咋咋呼呼的,没想到还挺……”她顿了顿,没找到合适的词,只是笑了笑,继续手上的动作。
玩闹了一阵,大家头发、衣服都湿了不少,脸上却都红扑扑的,冒着热气。周晓芸意犹未尽的拍着照,方楹的小雪人终于完工,用小巧的石子做了眼睛,细树枝做了嘴巴,憨态可掬。“差不多了,再待下去要感冒了。”方楹看着还在和沈逾“对峙”的林淮,出声提醒,声音里带着她自己都没察觉的熟稔。
林淮闻言,立刻收了手,拍了拍身上的雪,凑过来看那个小雪人:“哟,堆得不错啊,方楹同志,手艺可以!”他伸出食指,想戳戳雪人的脑袋,又在半空停住,怕碰坏了似的,转而挠了挠自己的头发。
一行人这才嘻嘻哈哈地往回走。互相拍打着身上的积雪,周晓芸叽叽喳喳地回味着刚才的战况,林淮偶尔插科打诨,目光却不时飘向安静走在一旁、嘴角含笑的方楹。
走到分别的路口,周晓芸、方楹和林淮默契地先走了。
“明天见。”沈逾看着岑宁冻得通红却格外明亮的眼睛,声音柔和。
“明天见。”岑宁怀里抱着方楹送的小雪人(用纸杯装着了),心里被友谊、初雪的快乐,还有那份悄然滋长的、关于未来的朦胧预感填得满满的。她跟着沈逾一起走进筒子楼,回头看了看朋友们消失的方向,只觉得这个冬天,因为有了他们,所有的寒冷都不足为惧,而未来的故事,似乎也因为这场雪,增添了更多值得期待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