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在身后“咔哒”一声轻响合拢,仿佛将整个世界都隔绝在外。岑宁背靠着冰凉的门板,在玄关的昏暗光线下微微喘息。胸腔里的心跳声大得惊人,咚咚咚地敲击着耳膜,与窗外寂静的落雪形成鲜明对比。刚才那个短暂得只有几秒钟的拥抱,每一个细节都在脑海里反复上演,慢镜头般一帧帧掠过——他手臂环过来时带着冬夜寒气的衣料触感,他胸膛传递过来的温热,他下巴轻轻蹭过她发顶时那一下微痒,还有他身上熟悉的、带着清爽皂荚和淡淡松木调的气息,将她密不透风地包裹。
她下意识地抬起手,指尖轻轻碰了碰似乎还残留着微妙压力的肩头,那感觉如同被羽毛拂过,带着酥麻的暖意,让她立刻像被烫到般缩回了手。黑暗中,只有手机屏幕还执拗地亮着微光,低头看着手里的音乐会门票,票角已经被掌心的温度捂得微微发暖。这个短暂的拥抱,像冬日里突然绽放的一朵小花,悄悄藏在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和他最后那句低哑的“明天见”,像烙印般刻在心上,黑暗中,她忍不住偷偷地、无声地笑了起来,嘴角弯起的弧度怎么也压不下去。原来,真实的、属于恋人的拥抱,是这样的感觉,带着一点点生涩,一点点紧张,和满得快要溢出来的心动。
而对门的沈逾,情况也并未好到哪里去。他几乎是同手同脚地闪进家门,连林慧在厨房里扬着声音问“小逾回来啦?饿不饿?妈给你热了汤”都没能听清,只含糊地应了一声“不用了妈”,就脚步有些凌乱地快速钻进了自己的房间。反手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声响,他同样背靠着门板,微微仰起头,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平复那失控的心跳。抬手摸了摸自己依旧滚烫的耳根和脖颈,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回放着刚才的画面——岑宁低着头,浓密的睫毛像受惊的蝶翼般轻轻颤动,然后,那么轻,却又那么坚定地点了点头。那一刻,她柔软的发顶,她身上淡淡的、像是茉莉混着奶香的清新气味……他握了握垂在身侧的手,掌心似乎还残留着她羽绒服衣角的柔软触感和她微微收紧手指时那一点点依赖的力道。一种前所未有的、汹涌而陌生的情绪像潮水般冲刷着他的四肢百骸,带着巨大的、几乎让他眩晕的喜悦,还有一丝初次越界后的无措和笨拙。他走到窗边,推开一点窗缝,让夹杂着雪花的冷风涌进来,吹在脸上,试图驱散那股从心底烧起来的燥热。
第二天早上,生物钟准时唤醒了岑宁。她在床上睁着眼躺了几分钟,听着窗外扫雪车隐约的嗡鸣,才慢吞吞地爬起来。站在衣柜前,她难得地踌躇起来,手指在一排衣服上划过,最终取下了一件米白色的羊绒高领毛衣,柔软的质地贴身穿很舒服,也衬得她脸色愈发白皙通透。对着镜子梳理头发时,她注意到自己的眼底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亮光。
出门前,她站在玄关深呼吸了好几次,才故作镇定地、以尽量平常的速度拉开了家门。
几乎是同一时刻,仿佛心有灵犀,对面的门也“咔哒”一声开了。
沈逾站在门口,身上还是那套蓝白相间的校服,外面套着那件她熟悉的深蓝色羽绒服,神色看起来是一贯的平静淡漠,只是在她目光投过去的瞬间,他的眼神几不可察地闪烁了一下,像是平静湖面被投下了一颗小石子,漾开极细微的涟漪,随即又迅速恢复了古井无波。
“早。”他率先开口,声音听起来低沉平稳,与往常无异。
“早。”岑宁下意识地低下头,假装整理了一下并不需要整理的围巾末端,感觉耳根刚刚降下去的温度又卷土重来。
去学校的路上,积雪被清扫到道路两旁,踩在清理过的路面上,发出沙沙的轻响。两人并肩走着,中间隔着大约半臂的、礼貌又微妙的安全距离。雪后的空气冷冽而清新,呵出的白气在寒冷的空气中短暂交汇,又各自散开。谁都没有主动提起昨晚那个打破界限的拥抱,但一种无形的、黏稠而温暖的氛围如同透明的茧,将两人温柔地包裹其中,与周围寒冷的冬日街道隔绝开来。
“音乐会……”沈逾忽然开口,声音在安静的晨间显得格外清晰,打破了这层静谧的薄膜,“是周六晚上七点开始,在市中心音乐厅。”
“嗯,我看到票上的信息了。”岑宁小声回答,手指在口袋里无意识地捏紧了那张无形的票。
“那天……”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我提前一点,在楼下等你。”
“好。”岑宁感觉心脏像被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捏了一下,那股酸酸甜甜的悸动再次蔓延开来。她悄悄抬眼看他,他目视前方,侧脸线条在晨光中显得格外清晰,只是耳廓边缘似乎透着一点可疑的淡红。
到了学校,这种弥漫在两人之间、比往常更亲近一寸却又克制守礼的微妙气场,立刻被嗅觉敏锐如侦探的周晓芸精准捕捉。
“哎哟喂,”刚下课,周晓芸就像只灵活的猫一样窜到岑宁身边,一把搂住她的肩膀,凑到她耳边,用气音兴奋地低语,“宁宁,老实交代!今天你和沈逾之间的感觉不对劲,非常不对劲!这空气里甜的哟,都快拉丝了!昨天我们走了之后,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促进‘革命友谊’跨越性发展的……嗯?秘密事件?”她拖长了尾音,眼神里闪烁着八卦的光芒。
岑宁的脸“唰”地一下就红了,像熟透的番茄,伸手就去捂周晓芸那张肆无忌惮的嘴:“周晓芸!你……你别瞎说!什么都没有!”
周晓芸笑嘻嘻地灵活后仰躲开,指着她通红的脸颊,压低声音:“还骗我!看看你这张脸,红得都能煎鸡蛋了!肯定是发生了什么!快,从实招来!”
另一边,林淮也勾住了沈逾的脖子,把他拉到走廊角落,挤眉弄眼地用气音问道:“兄弟,可以啊!看这形势,昨天战果斐然?是不是……终于突破战略性僵持阶段了?”他用手比划了一个暧昧的手势。
沈逾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抬手把他的胳膊从自己脖子上挪开,语气平淡:“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然而,林淮眼尖地发现,沈逾那总是没什么血色的耳垂,此刻正泛着明显的红色。他立刻像是发现了新大陆,发出夸张的“啧啧”声,用手肘撞了一下沈逾:“还装!耳朵都出卖你了!”沈逾懒得再理他,直接转身走回座位,只是背影看起来比平时僵硬了那么一点点。
课间操因为场地积雪改为室内自由活动。大家挤在不算宽敞的走廊和各班教室里,难免有些拥挤喧闹。沈逾很自然地走在岑宁身侧,用自己稍高的身形和手臂在她周围隔开一个小小的、安全的区域,避免她被跑来跑去的同学撞到。在一个楼梯转角处,前面的人群不知为何突然骚动推挤了一下,岑宁脚下一個踉跄,身体失去平衡,下意识地惊呼一声,伸手紧紧抓住了身旁沈逾的手臂。
他手臂的肌肉在一瞬间绷紧,如同坚硬的岩石,随即反应极快地稳稳扶住了她的腰侧,将她往自己身边带了一下,隔绝了拥挤的人流。
“小心点。”他低下头,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额发,声音低沉而带着不容忽视的关切。
“谢谢……”岑宁站稳后,像被烫到一样立刻松开了抓着他胳膊的手,脸颊绯红,感觉被他手掌扶过的腰侧肌肤隔着厚厚的毛衣都传来一阵阵异样的灼热感,心跳快得几乎要喘不过气。
这一整天,两人之间都维持着这种心照不宣的、比好朋友更近一步却又恪守着学生本分的距离。偶尔在课堂上,当岑宁抬头看黑板时,会不经意间捕捉到前排沈逾偷偷瞥过来的视线,两人目光一触即分,都迅速移开,但那一瞬间交汇的视线里,却仿佛交换了只有彼此才懂的、带着甜意的秘密。方楹将这一切细微的互动尽收眼底,了然地推了推眼镜,嘴角弯起一个浅浅的弧度,继续低头沉浸在她的书本世界里。
放学的铃声终于响起,天空又阴沉下来,开始飘落零星的、细碎的雪花,沾在还未完全融化的积雪上。
“走走走,赶紧回家!这鬼天气,冻死人了!”林淮把自己裹得像只熊,拉着围巾大喊。
五人依旧如同往常一样结伴同行。不知是不是方楹提前叮嘱过,今天周晓芸和林淮倒是没有再刻意地给他们制造单独的二人空间,反而和方楹一起走在前面,热烈地(主要是周晓芸和林淮在争论)讨论着一道让人头疼的函数题,争辩的声音在寂静的雪天里传得很远。
沈逾和岑宁依旧默契地落在后面几步的距离。他依旧为她撑着那把黑色的伞,雪花无声地落在伞面上,积起薄薄一层。两人的手臂随着步伐偶尔会轻轻地、不经意地碰到一起,隔着厚厚的冬衣,传递过来若有若无的体温和存在感。走过昨天那个承载了第一个拥抱的楼道口时,两人的脚步都不约而同地、几不可察地放缓了一瞬,目光短暂地交汇,又迅速分开,某种无声的默契在空气中流淌。
“周六,”沈逾再次开口,声音在簌簌落雪声中显得格外清晰温柔,像是在做一个重要的确认,“晚上六点半,我等你。”
“嗯,”岑宁抬起头,雪花落在她长长的睫毛上,瞬间融化成细小的水珠,她对他露出了一个清浅却无比坚定的笑容,眼睛亮晶晶的,像是盛满了星光,“我记得的,不会忘。”
雪光映照下,她的笑容干净又温暖,沈逾看着她的眼睛,有那么一刹那的失神,随即,他那张总是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唇角也清晰地、微微地向上弯起了一个柔和的弧度,眼底深处仿佛有冰雪消融的暖意。
再次回到各自的家门口,楼道里安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这次没有拥抱,没有逾矩的动作,只是像无数个往常的傍晚一样,互道了一声简单的“明天见”。然而,彼此心里都清晰地知道,有些东西已经悄然改变,再也回不到从前。那个雪夜里短暂而珍贵的拥抱,像一颗被小心翼翼埋进心土壤的种子,汲取着心动与期待的养分,等待着合适的温度与时机,悄然破土,发芽生长。而即将到来的音乐会,就像是为这颗种子浇下的第一场甘霖,是对这份初生情愫的一次郑重其事的确认与灌溉,让人心怀雀跃,又掺杂着一丝对未知未来的、甜蜜的紧张与憧憬。窗外的雪,不知疲倦地、安静地继续飘落着,覆盖了白日的喧嚣,也温柔地覆盖了少年少女们心底那片悄然变化的、柔软的秘密花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