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伊瑟·孟德尔时常会做梦。
从一对金色的瞳孔开始,他梦到一栋二层小楼,还有一团火,一株豌豆。
他在童年时期跑遍了普罗维登斯的各个角落,从来没有见过梦中的小楼,更别提金色眼睛的人。
他向认识的每一个人发问,向同龄人打听,向父母询问,直到大家都觉得他是个怪胎,父母忧心忡忡地带他去圣索菲娅医院看心理医生,他才学会暂时闭上自己的嘴巴。
他依然在做梦。
随着年龄增长,梦境越发清晰。他梦到一团火从天上砸下来,梦到自己被绑上十字架,梦到破土而出的豌豆苗,带着雨水的气息点在他的额头上,梦到过飞驰的巨大列车,充满猫的国度,去到飞鸟的王朝。但奇怪的是,他再没梦到过那双金色的眼睛。
他依然在寻找那些梦中出现过的房子,那段列车,那棵豌豆苗,但也学会了不去深究那些梦境。
他在本地读完了高中,如愿考上大学,成绩优异,光芒万丈。他读植物学,读孟德尔的研究,学着养豌豆,就像他的姓氏一样,研究遗传和生物。然后毕业,参加工作,一切顺风顺水。
而故事从他的23岁那年开始有了一点小小的变化。
一切都要从那个夏天说起。
那个夏天,他趁着年假回到普罗维登斯乡下的老宅,给一位去世的长辈收拾东西。
房屋已经很久没有人收拾过,他戴上口罩,挥开灰尘和蜘蛛网,视线扫过白墙上混乱的强迫性书写和诡异的图案。
他对那位长辈感情不深。那是个枯瘦又倔强的怪老头,永远拿警惕的目光看着别人,抱着自己的一本大部头絮絮叨叨。父母说这老人早就疯了,许多年也没带伊瑟来看过他。当伊瑟准确的叫出老人的名字时,他们无比惊讶——连他们自己都记不清老人的名字了。
伊瑟倒是记忆很深刻。那位老人在精神稍好的时候也会在庭院里晒晒太阳。那天伊瑟爬在外面栅栏上探出头往院子里看,正好同那双浑浊的绿色眼睛对上。
“小孩,你觉得这个世界真实吗?”他用沙哑的嗓音发问。
伊瑟听不太懂,只是歪了歪头。
老人没有得到回应,恨恨地骂了两句“死兔崽子”,就又低下头,半晌才嘟囔了一句:“我们都活在梦里,这操蛋的世界。”
那句话不知怎么就印在了他的脑袋里。
他很快收拾完一楼和二楼,放下爬满锈迹的楼梯爬上阁楼。
阁楼被空置的时间更久,灰尘也更多,连小圆窗上都积了一层厚厚的污渍,把漏进来的阳光都染成橙色。伊瑟矮着身子爬上去,避开快垂到头发上的蜘蛛网,后悔没带个帽子来。
阁楼空空荡荡,所以伊瑟一眼就看到那地上摊着的那本笔记本,书页之间已经积了一层厚厚的浮灰。
伊瑟伸手把那本子捡起来,拍掉上面的灰,就着窗中透进来的光翻看起来。
笔记本里充斥着杂乱无章的线条和色块。那位长辈生前精神疾病越发严重,一直住在圣索菲娅医院的精神科里,伊瑟想,他画出这些东西也并不奇怪。
但他翻开下一页时,正巧与一对描绘得惟妙惟肖的金色眼睛对上。
他愣在原地,保持着蹲姿,直到腿都开始发麻。阁楼里寂静得吓人,只有他自己的呼吸声。他不知所措的从阁楼上爬下来,坐到小桌子旁边重新摊开那一本笔记本,翻到刚才那一页。
那双金色的眼睛线条杂乱断续,瞳孔线条似乎是绕着圈画出来的,瞳孔画得很大,颜色填的很满,然后用圆珠笔特意在中间画了个规整的矩形——这是一对羊眼。
但伊瑟觉得,这应该是一双长在人身上的眼睛。
他盯着那两颗金色圆球,那双金色的眼睛也平静地回望他。那对自从他八岁之后再也没有梦到过的双眼,此刻正在这座腐朽的老宅,一张有点跛脚的桌上,无声地同他重逢。他似乎有一点预感,好像人生中什么东西就此改变了一样,但那种感觉去的太快,抓住了一丝又逃走,让他无暇分辨。
伊瑟眨眨眼睛,合上笔记本,若无其事地把他揣进兜里。
这只是一位晚辈的好奇心,希望那位长辈别在意咯。伊瑟毫无歉意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