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尔斯朋友给他们留的地址是个巨大的棚屋,用木质的支架挑高站在一片巨大的水潭边上,旁边散落着好几个小小的棚屋。
“二十年前这里绝对是度假胜地。”玛尔斯用钥匙打开门,“夏天来这里吹着海风晒晒太阳,钓鱼游泳,这很美利坚。”
可惜飓风不留情面的席卷而来,所有人都意识到这种棚屋在飓风面前都跟纸糊的一样。一夜之间,这种海滨棚屋纷纷倒闭,很快被乞丐占据。
不过这间棚屋状态还不错,至少该有的东西都有,也还算干净。
“我朋友叫周围邻居帮忙打扫过,嗯……好吧,看起来他们做的还不错。”玛尔斯巡视一圈,宣布,“挑挑房间吧,女士优先。人多起来就可能有人要打地铺,不过柜子里有睡袋,不会冷。”
伊瑟很礼貌地把挑选的机会让了出去,抱着分给自己的睡袋在客厅地上铺开,转身又去收拾带来的器械。
“你们在哪儿考察?”有人冷不丁问他。
“东南边,据说那里有一整片能在海水中存活的作物,产量还不低。”他头也不回。
“据说东南边那群人可不好相处。”那声音远远飘过来,“非常排外,进去当心被打出来。”
伊瑟转头,才看到身后靠在门框上的玛尔斯。他侧着脑袋,似乎在这里站了很久 。
“我们一会就不跟你们一起了,自己小心。”他跨过地上的一片狼藉铺盖,施施然拎着小包出门。
艾琳娜凑过来:“嘿,这教授可真是个怪人。”
伊瑟不理解她的话:“还好吧?”
艾琳娜只是怜悯地看了他一眼。
他们决定先去踩点。
越往东南走,海洋逐渐侵蚀陆地,浸没过曾经是路桩的水泥柱,把草坪变成滩涂。
这边的棚屋更加破败,而且大部分支架都已经立在海水里,上面系着不同规格的渔船。远处有人正在从船上往海里放虾笼,他们还没凑近,那些人就如同有心灵感应一般转过来,营养不良的脸上鼓着巨大的眼泡,阴沉地在海藻一般的头发后面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伊瑟他们。
艾琳娜吓得当场宣布回头,死活不愿意再往里走一步。
“这太危险了!我不干!至少也得明天白天再来!”她尖叫。
伊瑟耸耸肩,只好一个人继续深入。
太阳很快就要彻底沉入海平面,光线已经不支持他肉眼看路,于是他摸出手电筒,打开一方小小的光源。
他晃了一圈,果不其然地一无所获,别说耐盐作物了,连个货真价实的植物都少见,只有黑夜中那些当地渔民的眼睛,对着手电筒像野兽一样反光。
就算他胆子大,心里也有点犯怵。
还是回去吧,伊瑟劝自己。
他开始往回走,可走了半天,周围的景色似乎没什么变化 甚至还起了雾气。
照理来说,这岛不大,来的时候他也确认过,这条路上没有所谓岔路,走了整整半个小时,至少景色应该有所变化 至少应该走出这片棚屋。
没有。
棚屋依旧沉默地立在海水里。
甚至远处那些如同探照灯一般的眼睛也依然立在海水里。
伊瑟咽了咽口水,手电筒灯光无措地四下晃动,只是能见度都不高,白光打出去十米远就被一团黑雾阻住了去路。
他又将手电筒转向那些探照灯,暗暗骂了一句,对准远离棚屋的方向,闷着头跑起来。
没有变,周围的景色依然没变。
伊瑟有些急躁起来。他摸出手机,果不其然的没有信号。再把手电筒往回照时,那些探照灯动了起来。
他看到黑雾中浮起几幅可怕的面孔,脸颊凹陷,头发油腻,眼球浮肿突出,每一个都是一口烂牙,甚至没有牙齿,皮肤光滑得如同胶质,在手电筒的白光下泛着让人浑身不适的光泽。四肢瘦的像麻杆,而他们的肚子——我的老天,伊瑟瞪大了眼睛——正如同青蛙一般鼓胀,随着走路上下弹跳着。
“操!”伊瑟骂了一句脏话,转身就跑。
身后那几张脸竟然飞快跟了上来。他们张着大嘴,双臂向前平举,让伊瑟想起大学时在宿舍看的《釜山行》里头的丧尸。
“这他妈比丧尸还恐怖!”他在心里怒骂,“狗公司领导怎么找到的这鬼地方!太他妈邪门了!”
他也不管什么方向了,只管往前冲,比起被这些怪人抓住,他宁愿多跑两步!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拼命地跑过步了,海水的咸腥味被海风带进他的肺,割得他的气管生疼,身后那帮怪人却不知疲惫一样,速度没有丝毫减慢,嘴里还不停地念叨。只是伊瑟听不清,他的耳边只有海风越来越大的呼啸。
他有些后悔没早点回头了。
要不回头跟他们打一架?这些麻杆四肢说不定还真打不过我。他活动了一下手臂,咬着牙转过身盯着那些慢慢靠近的人影。
在他犹豫是先打肚子还是先一拳揍上那张恶心的脸的时候,一束细弱的灯光从他身后照过来。
“孟德尔先生?”是玛尔斯的声音。
伊瑟猛然转头,才惊觉自己的后背被冷汗浸透,而那些人脸也立刻消失不见。
“我刚……”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舌头发苦,语无伦次。
玛尔斯打着手电靠近他,若无其事:“我刚看你愣在这里,怎么了?”
伊瑟手上的灯光急促地晃动着,接连扫过刚才人影站立的位置——那里此时已经空空荡荡。
“那些人——他们——”他有无数的问题想要喷薄而出,又硬生生吞了下去——那些事情过于离谱,说来其他人大概也不会信。
“可能是出现幻觉了。”玛尔斯很平静地用那双金色的眼睛注视着他,“这里的居民确实有点邪门,我们还是先回我们的房子,那里比较安全。这里连条电路都没有。”
那双眼睛似乎有什么神奇的力量,伊瑟盯着那双眼睛,慢慢冷静下来。他的思维像卡了壳的机械,不太流畅地运行着。但他知道玛尔斯的建议是对的,于是点了点头:“好。”
玛尔斯又打量他一下:“你还走的动吗?”没等他回答,玛尔斯就冲他伸出那只空着的手:“走吧,我拉着你。”
伊瑟晃晃脑袋,他的脑袋已经不支持他再想太多。他干脆把手交到玛尔斯手里,让他带着自己往回走。
玛尔斯走在前面带着他。那只手没什么力气,但是很坚定。伊瑟像抓着救生圈一样死死握着那只手,力气大到捏住红印子来。
而玛尔斯只是带着他。
一步一步,走出小岛东南角的棚屋区,回到他的同事们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