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潮在最后三声枪响中应声而倒。
伊瑟的意识这时候才回归掌控,随之而来的是全新的疑问。
“别问。”玛尔斯的制止提前预判,拦死了他所有疑问的出口。他抬头眺望大陆的方向,那里传过来的是海岸灯塔微弱但稳定的一缕光。
“今天灯塔的开灯时间好像晚了很多。”玛尔斯说。
“结束了吧?”伊瑟惊魂未定。
“暂时的。”
“只是暂时的???”伊瑟的帅脸被吓得扭曲了一瞬间。
“运气好的话你一辈子都碰不到的暂时。”玛尔斯伸手,“它们时间远远比我们宽裕,弹匣和手枪还我。”
“哦。”伊瑟乖乖照做。
玛尔斯走过去用脚踩了踩那堆瘫软下来的黑袍,然后蹲下,从大腿上干脆利落地拔出匕首割开脚下的躯体。
“你说什么来着,鱼在爬豌豆苗?”玛尔斯似乎在问他,又似乎只是在喃喃自语,“爬上去之后有什么,鱼的天堂?黄金?”
“不知道。”伊瑟答。
玛尔斯又沉默了下去,半晌,他轻轻叹了口气:“他们在进化。”
“我能看看这个吗?”伊瑟凑了上去。
玛尔斯蹲在黑袍边上,抱着双膝:“如果仅仅是因为好奇心,我推荐别看。”
伊瑟顿了顿:“不仅仅是因为好奇心。”
“那是因为什么呢,伊瑟?”玛尔斯的声音被海风拉得很远。
伊瑟顺着风的方向看了过去。那是漆黑的海面,偶尔泛出白色的浪花,静静地在夜风里摇曳。
要踏出这一步吗,伊瑟,意识发问。你已经做好准备了吗?
他的意识似乎浮在半空,审视着他自己,还有蹲在旁边的玛尔斯,倒在地上的破破烂烂的,发出腥臭味的黑袍。直觉告诉他,只要推开这扇门,就再也回不了头。
——但是他不是已经在门里了吗?
“因为我想了解这些,我有权利了解我在跟什么东西拼枪。”伊瑟开口,“我一直在做梦,玛尔斯,从小到大,偶尔伴有盗汗。我的梦告诉我我应该探究这些,我觉得梦有他的道理。”
“梦总有他的道理。”玛尔斯转过头,“那是人类最深的无意识。意识停摆了,无意识就上工。”
两个人没再说话,对视了一会儿后,玛尔斯移开了脚步。
“看吧。”
黑袍下是一具类似于人形的残像,但没有脑袋,朝着天空的那一面长着修长柔软的触须,像潜水服上的搭扣绳。现在这块人形被玛尔斯割开,露出里面如同接线盒一般的内里,所有内脏皆呈现条形,体液是深绿色,反而没有什么臭味,像是他以前去过的白色沙滩上吹来的海风。
伊瑟觉得有点恶心,不是看到了什么令人作呕的东西,而是那种碰到了超出理解之外的东西,大脑快被信息塞爆导致的恶心。
玛尔斯的手拍上了他的背:“深呼吸,我教过你的。等你舒服点,我们就该走了。”
“那这些尸体怎么办?”他在呼吸的间隙艰难发问。
“会化掉,你看,已经在化了。”
伊瑟抬头,就看到一片深绿的水在沙子间摇摆,像是某种印在沙滩上的残像。
“走吧。”
回到棚屋,里面的“学生”几乎个个带伤,但好在都活着。玛尔斯清点了人数,检查了受伤情况,然后在伊瑟的眼角几不可差地松了口气。
“艾琳娜呢?”伊瑟忽然想起他的同事。
“谁?”玛尔斯猛地回头。
“艾琳娜,她不是单独一个房间吗?”伊瑟心里猛地一突,几步窜上二楼。
“我们没注意她,老天!”还拿着微冲的学生喊了一声。
他推开二楼的房门,房门没锁,房里空无一人,没有鞋子,相机不在,采样仪器不在,桌上摊着笔记,看内容正写到一半,睡衣放在床上。
“她出门了,她去采样了!”伊瑟又呼啸着冲下楼。
玛尔斯的眉毛瞬间压低,骂了句:“该死。”然后提高声音:“去外面找!”
伊瑟的心脏从来没跳的这么快过,哪怕是刚才和不知道什么生物拼枪,被鱼潮咬得浑身是血,心脏都没这么快速地搏动过。
他恨他的直觉。
他往早上发现海麦的那块棚屋区飞奔而去,一路上通行无阻,那些住户似乎都没在活动。棚屋区安静得只有风声掠过屋底的声音和海浪的动静。
然后他看到了那片麦子,金灿灿的,随风摇曳的麦子,他们扎根的泥沙中掺杂着塑料瓶和玻璃碎片。
还有一台照相机,一套已经被扯烂的衣服,一双靴子,散落一地的便携式采样设备。
手电筒聚光灯下,一片残红在海麦的根部随着海浪摇摆,像是某种印在海水上的残像。
拍摄者和采样者不知所踪,现场只留下没有尸体的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