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梦

伊瑟抱着残破的设备和资料上了回程的飞机。

　　少了艾琳娜。

　　“我的名片。”分别前，玛尔斯递给他一张素白的纸片，“这是私人号码。顺带一提，我本职是心理学教授，有问题可以找我。”

　　伊瑟闷闷地点了点头。

　　他们互相道别，然后走向不同的航班。

　　外勤记录和样本交上去后伊瑟得到了一次假期，一共七天。

　　他回到了普罗维登斯的老宅。那位长辈的老宅一如既往的沉默。

　　他在庭院里坐下，头顶春日午后普罗维登斯温暖的阳光。他把那本旧笔记翻到金色眼睛的那一页，久久地盯着。

　　高层让人修复了艾琳娜的照相机。

　　一百二十六张照片，前十四张属于金色的麦子，然后是一百零五张无意义的模糊的照片，应当是在晃动中下意识地按死了快门导致，只能分辨出红色，黄色，白色，深绿和黑色的色块，和偶尔闯入其中的金色。

　　接下来的五张，一只沾满血污的手，缺了两根手指的手，按着一只腐烂的鱼，从左右上下拍摄着，用三根残破的手指掰开鱼嘴往里拍。

　　最后两张，鱼潮越过金色的麦子扑向镜头，扬起一片绯红的如同花瓣一样的血。

　　“至少她在最后依然在履行研究员的职责，她没有痛苦地离去。”组长这么安慰他。

　　但他知道不是这样。那些烂鱼的牙扣紧肌肉有多疼他亲身体验过，那是一种能痛到意识离体的痛苦，而履行“研究员的职责”显然属于意识控制的范畴。

　　他不明白。

　　他在愧疚。

　　于是他拨通了玛尔斯的电话。

　　似乎每次和玛尔斯说起话，他就有很多问题要问。只是玛尔斯不是一个好的解答者，他要么语焉不详，要么挑挑拣拣，要么干脆把他的嘴堵上。

　　这次倒是不太一样。

　　“听你的说法，你觉得无意识和意识在打架。”他语调很平缓，“一般来说，无意识是比较有礼貌的那个。他会等到意识停摆才上场接管。”

　　“我只是想知道我到底该听无意识的还是听意识的。”伊瑟问。

　　“我没法回答你这个。”玛尔斯说，“每个人情况都不一样。你那个女同事，她决定的是听意识的，而你，如果你的感觉没出错的话，你在战斗中听从的是无意识的建议。”

　　“还有跟你自我介绍那段也是。”伊瑟补充，“包括现在跟你坦白，意识说不出理由，但我就是把电话打过来了。”

　　玛尔斯有几秒没说话，电话里只有他的呼吸声。半晌，他才开口：“实际上，无意识和意识的界限没有那么清晰。意识说不出理由，但是无意识可以给他一个，或许你来找我的理由就藏在你的无意识里。”

　　“……你梦到过我，是吗？”玛尔斯问。

　　伊瑟说不出话，像是撒谎被发现的学生。他喉咙哽住了。

　　“你自己也分不清，于是来问我。当然这很正常，能真正分清无意识和意识的人本就少见。”玛尔斯语气没有责怪，但是伊瑟觉得他的脸在发烧，“但诚实是心理咨询能成立并有效的钥匙，伊瑟，别瞒着心理医生，你有问题想问我，或者想跟我说说话。”

　　“想听听我的想法吗？”他问。

　　想。伊瑟听到自己的声带这么说。

　　“顺其自然就好，伊瑟。”玛尔斯的语气一如既往地波澜不惊，“在你看不到的地方，一切都会有一个合理的解释。你的无意识比你想象的更强大，意识也没有你想象中那么无力。两者功能相叠才是一个完整的人。”

　　“有的时候无意识会对意识说话，可以听。但是意识是人类最后一道保险，钥匙握在自己手里，不能掉。”

　　“我没听懂。”伊瑟坦白，“但我猜你要说，这很正常。”

　　玛尔斯似乎轻笑了一声：“对，这很正常。连我自己都还在探索。”

　　“那我还有问题，关于那些东西，还有你的。”

　　“问吧。”

　　“你们是一个组织，而且对处理这些事情相当有经验，是吗？”

　　玛尔斯“嗯”了一声。

　　“我怎么加入你们？”伊瑟问。

　　玛尔斯半晌没说话。

　　“这些东西，跨过了那扇门就不能回头了。那天在岛上我这么跟你说，今天还是这么跟你说。”他的语气里罕见地带上了犹豫，“这东西有双重门，在进最后一扇门之前，依然他有反悔的机会。”

　　“你确定要跨过那扇门吗？”玛尔斯又问。

　　伊瑟毫不犹豫地张开嘴。

　　——对。

　　伊瑟又梦到了那双金色的眼睛，长在玛尔斯身上的眼睛。在普罗维登斯午后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他现在确信那位长辈一定在和他做同一个梦，而他一定找到了属于他的梦的解析。

　　所以现在，他要去找自己的梦的解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