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带着咸涩的气息,吹拂着百福庵庭院内的松柏,也吹动着希宇柔软的发丝和可可纷乱的思绪。陈怀礼道长离去后,周遭恢复了宁静,只剩下海浪隐约的拍岸声和希宇尚未完全平息的细微抽噎。
可可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块简陋的、由希宇亲手刻字的石头上,心脏像是被浸泡在酸涩的海水里,一阵阵地紧缩发疼。陈道长的话语在她心中回荡,而另一个来自过往的记忆碎片,也在此刻清晰地浮现出来。
那是社区调查时,那位对门邻居阿姨带着唏嘘说起的另一个细节:
“……那孩子(希宇)真是把那只猫看得比什么都重。猫没了之后,他爸那种人怎么可能给钱去火化?希宇自己也没钱。他就自己找了个地方……唉,说是怕猫冷了,不肯用火烧,就那么直接埋了。后来好像听说,他总觉得对不起那猫,别家的猫啊狗啊没了,都能在殡仪馆有个像模像样的告别,他的小花就那么悄无声息地……他为此偷偷哭过好多次,觉得委屈了小花了……”
“不肯用火烧……”
“怕猫冷了……”
“委屈了小花了……”
这几个词像针一样,密密麻麻地扎在可可的心上。
她终于完全理解了!理解了希宇此刻面对这方简陋石碑时,那汹涌的悲伤之下,还隐藏着另一层深重的、不为人知的愧疚!
在他那颗纯净至极的心里,不仅仅背负着“未能救活小花”的遗憾,更深深地自责于没能在小花离开时,给予她一个“体面”的告别。他看着别人家的宠物在殡仪馆被郑重送别,而他的小花,却只能由他徒手埋葬在这荒僻的海边,连一块像样的墓碑都无法提供(这块石头已是他当时所能做到的极致)。
他愧疚于自己的贫穷和无能为力,愧疚于让小花在生命的终点显得如此“寒酸”。他甚至可能觉得,是自己不够好,才让小花连离开都走得如此寂寞。
这份愧疚,或许比未能救活小花的遗憾,更加日常、更加无声地啃噬着他的心。所以他才会在后来,只要有能力,就想去帮助流浪动物,仿佛是在弥补当年对小花的“亏欠”。
“希宇……”可可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哽咽,她蹲下身,双手捧住希宇泪湿的脸颊,强迫他看着自己的眼睛,“你听着,小花从来……从来没有觉得委屈!”
她的目光坚定而温柔,仿佛要透过他的眼睛,直视他灵魂深处那个自责的小男孩。
“对她来说,你亲手为她挖的这个小窝,比世界上任何华丽的墓地都温暖!你刻下的每一个字,都比任何昂贵的墓碑都珍贵!你来看她的每一次,就是最好的告别仪式!”
她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小花她……最怕火了。你把她埋在这里,能听到海浪,看到松柏,吹到温暖的海风……她不知道有多开心,多安心。这才是她最想要的归宿啊!”
希宇怔怔地看着她,泪水还在流淌,但眼中那浓得化不开的愧疚,似乎因为可可这番斩钉截铁的话语,而松动了一丝丝。
可可将他重新搂进怀里,感受着他单薄身体的颤抖,在心中对那块石碑,也对那个已经与自已融为一体的前世灵魂,默默起誓:
“你看,他还在为你哭……不过没关系,从今往后,我会替他,也替我自己,好好爱他。你未能得到的‘体面’,我会用我们未来无数个充满尊严和幸福的日夜,加倍补偿给他。”
这方简陋的石碑,此刻不再是悲伤的象征,而是成了连接过去与现在、愧疚与救赎的桥梁。而可可,就是那座桥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