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的留白

高一的冬天来得猝不及防，第一场雪落下时，沈夕桐正在文学社整理旧稿。窗台上的绿萝沾了点雪粒，她伸手拂去时，指尖触到冰凉的玻璃，忽然想起已经很久没收到江岫白的消息了。

最后一封信停留在11月末。他说新学校的秋季运动会很热闹，他跑一千五拿了第三名，膝盖擦破了点皮，“不过比初中那次摔在跑道上轻多了”。信里还夹着片金黄的银杏叶，说“南方的秋天也会落叶，就是没北方的梧桐叶好看”。

沈夕桐当时回信说，北方已经开始供暖了，教室里暖烘烘的，她加入了文学社的诗社，最近在写关于冬天的诗。她还寄了片压平的梧桐叶，是她特意去初中校园捡的，“你看，还是老样子”。

那封信寄出去后，就像石沉大海。

起初她以为是快递慢了。南方的雨季刚过，也许路上耽搁了。她每天去传达室问有没有她的信，阿姨从最初的“再等等”，到后来无奈地摇头：“姑娘，真没有。”

一个月后，她忍不住发了条短信：“最近忙吗？”

消息发送成功，却没有回复。

又过了半个月，她鼓起勇气打了个电话。听筒里传来机械的女声：“您所拨打的号码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她握着手机站在走廊里，十一月的风卷着碎雪吹过来，灌进领口，冷得她打了个哆嗦。旁边有同学笑着跑过，讨论着周末去看电影，热闹的声音衬得她手里的沉默格外清晰。

陈瑶看出了她的不对劲，午休时把她拉到操场边：“你最近老走神，是不是跟江岫白闹别扭了？”

沈夕桐摇摇头，喉咙发紧：“没有，就是……很久没联系了。”

“可能他学习太忙了吧？”陈瑶拍了拍她的背，“听说省重点竞争可激烈了，说不定他在冲刺月考呢。”

沈夕桐点点头，心里却像压了块石头。她记得江岫白说过，他们班每周都要排名，老师会把成绩单贴在教室后面。可再忙，总该有句回信吧？哪怕只是“我很忙”三个字。

她开始下意识地翻以前的信件。厚厚的一沓信封堆在书桌抽屉里，有的印着南方城市的邮戳，有的是她寄出去的，上面写着她早已背熟的地址。她一封封拆开，读他写的篮球赛趣事，读他抱怨新校服太闷，读他说“食堂的汤没有你妈妈做的好喝”。

最后停在那封夹着银杏叶的信上。她摸着那片已经有些干枯的叶子，忽然想起初中时，他总爱把喝完的矿泉水瓶攒起来，说是要送给收废品的老奶奶，每次都让她帮忙拿着。那时的他，连一句话都藏不住，怎么会突然变得这么沉默？

寒假前的最后一次月考，沈夕桐的成绩掉了两名。班主任找她谈话，说她最近状态不对，“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她摇摇头，说不出原因。她只是在做数学题时，会突然想起他讲题时敲她后脑勺的力道；在路过篮球场时，会下意识地寻找那个穿着白衬衫、抱着篮球的身影；在看到银杏叶时，手指会忍不住蜷缩起来。

除夕夜，窗外烟花炸开时，沈夕桐的手机亮了一下。她以为是江岫白的消息，慌忙点开，却是拜年短信。她盯着屏幕看了很久，直到烟花散尽，手机暗下去，映出她自己的影子，眼睛红红的。

开春后，文学社组织去郊外踏青。路过一片银杏林时，陈瑶忽然说：“你看，像不像江岫白寄给你的那片叶子？”

沈夕桐停下脚步，望着满地金黄，忽然就释怀了。也许他遇到了新的朋友，忙着适应新的生活，忙着应付更难的功课，忙着……走向一条没有她的路。

就像小时候放的风筝，线断了，它会飞向更远的天空，不会回头。

她从口袋里掏出片新捡的梧桐叶，是出发前特意从学校捡的。叶子边缘还带着点嫩绿，是春天的颜色。她把叶子轻轻放在银杏叶堆里，像是在做一个无声的告别。

回到学校后，她把那些信件重新整理好，放进一个旧铁盒里，压在衣柜最底层。她开始认真上每一堂课，在诗社写了首关于春天的诗，拿了奖。她的照片贴在学校的宣传栏里，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和初中时一样，只是眼底多了些安静的光。

高二的某个午后，沈夕桐在图书馆整理旧书，无意间翻到一本捐赠的物理习题册。扉页上的名字有些模糊，她用手指拂过，忽然顿住——那潦草的字迹，和江岫白初中时在她笔记本上写的解题步骤，一模一样。

习题册的最后一页，夹着张泛黄的便签，上面写着：“等搬家手续办完，就给她回信。”后面画了个小小的笑脸，被水洇过，有些模糊。

沈夕桐拿着便签，站在书架前，阳光透过高大的窗户落在她身上，暖洋洋的。她忽然想起江岫白临走前说的那句话：“其实，我早就想告诉你……”

原来有些话，没说出口，也没关系。

就像那只断线的风筝，它飞向了远方，而放风筝的人，也在原地，慢慢长大了。

后来，沈夕桐再也没收到过江岫白的信。但她偶尔路过学校的梧桐树下，还是会想起那个夏天，少年背着她往医务室跑，风掀起他的衣角，像只快要起飞的鸟。

那只鸟，最终飞向了南方的天空。而北方的梧桐，每年秋天，依旧会落下满地的叶子，像一封封没寄出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