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是在城市地图最边缘找到槐安里的。
那片老城区像块被时光泡发的海绵,挤在新起的玻璃写字楼之间,灰扑扑的砖墙爬满爬山虎,风一吹就簌簌掉叶子。中介是个穿藏青色西装的男人,领带歪了半截,递过来的租房合同边缘卷着毛边,最下方用红笔写着一行小字:“入住即视为遵守《槐安里19号住户守则》,守则副本置于玄关木柜第一层。”
“这地方……怎么没听过?”我捏着合同,指尖蹭到红墨水,有点发黏。
中介笑了笑,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像揉皱的纸:“老城区嘛,住的都是熟客。19号是独院,带个小花园,租金比旁边便宜三成,就是有几条规矩得守。”他顿了顿,声音压得低了点,“别问,别改,别违反,就行。”
我没多想。刚毕业的学生,口袋里没几个钱,“便宜”两个字就足以盖过所有疑虑。签完合同,中介把钥匙递给我,黄铜钥匙串上挂着个小木块,刻着歪歪扭扭的“槐”字。他走的时候脚步很快,像身后有什么在追,我喊着问他水电费怎么交,他没回头,只挥了挥手,声音飘在风里:“别欠着就行!”
推开19号的门时,夕阳正斜斜地挂在院角那棵老槐树上。树很粗,两个人都抱不过来,枝桠伸得老高,把半个院子都罩在阴影里。玄关的木柜是深棕色的,漆皮掉了不少,第一层果然放着一本薄薄的册子,封面没有字,纸页泛黄,像是放了十几年。我把行李往地上一放,拿起册子翻了起来——
槐安里19号住户守则
1. 本屋每日供水时间为6:00-8:00、18:00-20:00,其余时间请不要打开水龙头。若听到水管发出“咚咚”声,无论声音多响,半小时内不得靠近厨房水槽。
2. 院中的老槐树每周三会开白色的花,花香浓郁时请关闭所有窗户,不要呼吸花香超过三次。若不慎吸入,请立刻到玄关木柜第三层取白色瓷碗,接半碗自来水扣在额头上,保持十分钟。
3. 每晚22:00后,禁止在屋内行走时发出脚步声。若听到走廊有“拖东西”的声音,立刻躲进卧室,用被子蒙住头,直到声音消失。期间无论听到谁喊你的名字,哪怕是熟悉的声音,都不要回应。
4. 屋内有三只黑猫,它们会在白天自由活动。请每日给它们准备一碗猫粮(放在阳台左侧的蓝色盘子里),但不要摸它们的头,也不要和它们对视超过五秒。若黑猫用尾巴扫你的腿,当天不要出门。
5. 每周五晚上会有“访客”来敲门,敲门声是三下轻、两下重。请在听到第五声敲门后,隔一分钟再开门,递过去玄关木柜第二层的黑色塑料袋(袋内无需装任何东西)。访客不会说话,不要看他的脸,接过他递来的白色信封后,立刻关门,将信封放在木柜第一层,不要拆开。
6. 若发现屋内物品位置发生变化(如椅子移到窗边、杯子换了桌子),不要纠正,也不要自言自语“谁动了我的东西”。只需对着物品说一句“知道了,谢谢”,然后离开该区域十分钟。
7. 禁止在屋内悬挂镜子,包括手机自拍时也不要打开前置摄像头。若不慎看到镜中的自己“少了点什么”(如没有影子、眼睛是黑色的空洞),立刻打碎镜子,用碎片划一下指尖,将血滴在木柜第一层的册子上。
8. 不要让屋外的人进入19号,哪怕是快递员、外卖员,也请让他们将东西放在门口,等他们走后十分钟再去取。若有人强行闯入,立刻喊“槐先生,有客人”,然后躲进卧室,直到听到“客人走了”的声音。
9. 若违反以上任意一条,请在一小时内到老槐树下,捡三片落在地上的槐树叶,放在掌心搓成泥,敷在眼皮上,闭眼默念“槐安里,我错了”三遍。之后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不要睁开眼睛,直到感觉眼皮上的泥干了。
10. 本守则每月会更新一条,新规则会出现在册子最后一页,用红色墨水书写。请务必在每月1号早上查看,不要遗漏。
册子看到最后一页,右下角有个小小的签名,看不清是什么字,只觉得笔画扭扭曲曲,像树的根须。我合上册子,心里有点发毛——这哪是住户守则,简直是恐怖片剧本。可转念一想,大概是老房东的怪癖,说不定是为了防止租客破坏房子,故意写得吓人。
我把册子放回木柜,刚直起身,就听见“喵”的一声。低头一看,三只黑猫正蹲在玄关门口,眼睛亮得像绿宝石,齐刷刷地盯着我。它们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只有左边那只的左耳尖缺了一块,很好辨认。我想起守则第4条,赶紧从行李里翻出带来的猫粮,倒在阳台的蓝色盘子里。
猫粮刚放好,三只猫就围了过去,吃得呼噜呼噜响。我站在旁边看,忍不住想摸一摸最右边那只的背——它的毛看起来软软的。手刚伸出去,就想起“不要摸它们的头”,赶紧缩了回来。可就在那一瞬间,缺耳尖的黑猫突然抬起头,和我对视了一眼。
也就两秒吧,我赶紧移开视线,心跳快了半拍。没什么特别的,就是猫的眼睛而已,我安慰自己。可转身回客厅的时候,总觉得后颈凉飕飕的,像有人在盯着我。
晚上收拾完行李,已经快10点了。我想起守则第3条,轻手轻脚地走到卧室,连拖鞋都脱了,光着脚走在地板上。卧室的窗户对着院子,月光洒在槐树上,树影晃来晃去,像在跳舞。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总觉得屋里有别的声音——不是窗外的风声,是屋里的,像有人在轻轻走路,脚步很轻,踩在地板上“沙沙”响。
我屏住呼吸,竖起耳朵听。那声音从客厅传来,慢慢移到走廊,又往卧室这边来。我赶紧蒙住头,把被子裹得严严实实,连呼吸都放轻了。过了一会儿,声音停在了卧室门口,接着就是“哗啦——哗啦——”的声音,像是有人在拖一块很重的布。
是守则里说的“拖东西”的声音。
我闭紧眼睛,心里默念“别说话,别回应”。不知道过了多久,那声音慢慢远去,消失在走廊尽头。我还不敢掀开被子,直到听见客厅的挂钟敲了11下,才敢偷偷露出一只眼睛,看了看门口——什么都没有,只有月光从门缝里透进来,拉得长长的。
那一晚,我几乎没睡。天快亮的时候,迷迷糊糊地听见水龙头滴水的声音,我猛地睁开眼——才5点半,还没到供水时间。我想起守则第1条,赶紧捂住耳朵,不敢去听那滴水声。直到6点整,滴水声突然停了,我才松了口气,从床上坐起来,后背全是汗。
这时候,我才意识到,中介说的“别问,别改,别违反”,可能不是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