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的寒风席卷校园，却吹不散图书馆里弥漫的、近乎凝固的热浪。期末月的压力像一张无形的网，将每个学生牢牢罩住。空气里混杂着咖啡因、纸张油墨和一种名为“焦虑”的气息。
苏晚萤正对着一本厚如砖头的《外国新闻史》进行最后的垂死挣扎。无数个人名、日期、事件在她脑子里搅成一锅粥。
“桑宁，”她哭丧着脸，用气音对旁边的闺蜜哀嚎，“我发誓，发明这门课的人，一定对人类有深仇大恨！这根本不是知识，是酷刑！”
桑宁正埋头苦啃她的《兽人近代史纲》，闻言头也不抬，用笔尾戳了戳苏晚萤的手背，示意她小声点，然后朝着斜前方的方向努了努嘴。
苏晚萤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靠窗的位置，墨渊独自坐在那里。午后稀薄的阳光透过玻璃，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安静的光影。他面前摊开的是比她的大部头还要厚重的《刑法学原理与案例》，手边放着一杯早已冷掉的白水。他看得极其专注，修长的手指偶尔翻过一页，发出几不可闻的沙沙声，仿佛周遭一切的焦躁都与他无关。
他依旧是那一身简单的深色衣服，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冷感，与这闷热拥挤的环境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成了这片混乱中唯一稳定的坐标。
苏晚萤看着他的背影，心里那点因为复习不顺而升起的烦躁，奇异地平复了些许。她深吸一口气，重新埋首于那些“反人类”的日期中。
然而，某个该死的条约签订年份她怎么也记不住，正抓耳挠腮之际，旁边忽然无声地推过来一个深蓝色的笔记本。
是墨渊的。
他依旧看着自己的书，仿佛这个动作只是无意识完成。苏晚萤愣了一下，小心翼翼地翻开。
笔记本的内页，字迹是意料之中的冷峻工整。但让她惊讶的是，上面并非简单的抄录，而是用极其清晰的逻辑，将《外国新闻史》的脉络梳理成了一张详尽的思维导图和时间轴。关键节点、因果联系、代表人物，一目了然。在她看来一团乱麻的知识点，在这张图上变得井井有条。
在时间轴的末尾，还用极细的笔标注了一行小字：「重点，易出论述。」
苏晚萤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桑宁再次在桌下精准地踢了踢她的脚，挤眉弄眼地用口型无声呐喊：“看！笔！记！爱！的！形！状！”
苏晚萤的脸颊瞬间升温，她飞快地合上笔记本，像做贼一样塞回给墨渊，用细若蚊蚋的声音说：“……谢谢。”
墨渊这才侧过头，金色的瞳孔淡淡地扫了她一眼，没什么情绪地“嗯”了一声，收回笔记本，继续看他的法条。仿佛刚才那个雪中送炭的举动，不过是随手拂去一粒尘埃。
但苏晚萤分明看到，他收回手时，指尖在她刚刚碰过的笔记本边缘，几不可查地停顿了那么一瞬。
她低下头，假装继续看书，嘴角却忍不住悄悄弯起。她从书包里摸出一盒早就准备好的润喉糖，趁着没人注意，飞快地放到他手边。
“法条背多了，嗓子会干。”她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墨渊翻书的动作顿了顿，目光落在那个小小的盒子上。这次，他没有立刻回应，也没有拒绝。过了几秒，他才伸手将糖拨到自己书本的阴影里，动作略显僵硬，耳根却泛起一抹极淡的红色。
“多事。”他低声说，语气里却听不出丝毫责备。
桑宁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用书本挡住脸，肩膀笑得一抖一抖。
图书馆的时钟滴答作响，期末的压力依旧如山。但在这一方小小的书桌之间，一种比咖啡因更提神，比知识更让人心跳加速的因子，正悄然弥漫开来。
对苏晚萤而言，这场期末战役，似乎因为某个人的存在，变得不再那么难熬了。而她或许还没意识到，最让她分心、最可能让她“不及格”的科目，从来就不是新闻史。
有了墨渊那本“神器”般的笔记，苏晚萤感觉自己的复习效率像是装了推进器。那些纠缠不清的时间线终于变得清晰，她甚至能抽出一点精力，偷偷观察起对面那个“活体冰山”。
她发现，墨渊复习时有个习惯——遇到极其复杂难解的论述题时，他会无意识地用指尖轻轻敲击桌面，节奏稳定，眉心微蹙，那双总是波澜不惊的金色竖瞳里，会浮现出罕见的、属于“困惑”的情绪。
比如现在。他面前摊开的是一道法理学高阶论述题，关于“秩序与正义的边界”。苏晚萤虽然看不懂具体内容，但能从他那几乎抿成一条直线的嘴唇和加快了少许的敲击频率判断出，他遇到了难关。
这发现让苏晚萤心里生出一种奇妙的平衡感。原来无所不能的墨渊，也有被知识难住的时候。她鼓起勇气，撕下一小张便利贴，写下几个字，折好，趁着桑宁去接水的空档，迅速推到墨渊手边。
墨渊敲击桌面的手指停下，瞥了一眼那张黄色的纸条。他展开，上面是苏晚萤娟秀的字迹：
「是不是像玩俄罗斯方块？严丝合缝的秩序（法律条文）落下时，总会有不规则的正义（个案情况）卡住，需要不断调整、消解，才能通关？」
非常不专业，甚至有些幼稚的比喻。但墨渊看着那张纸条，愣了几秒。一直紧蹙的眉头，竟缓缓舒展开来。那个困扰他许久的、过于抽象的理论困境，被这个生动的、来自另一个学科视角的比喻，意外地打通了关窍。
他抬起头，看向正假装认真背书、实则耳朵尖都红透了的苏晚萤。她的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柔和，带着一种试图帮忙又怕被嘲笑的忐忑。
墨渊没有笑，但眼底那层冰冷的薄膜似乎融化了些许。他拿起笔，在苏晚萤的便利贴下面，认真地回了两个字：
「精辟。」
然后将纸条推了回去。
苏晚萤看到回复，先是一愣，随即一种巨大的喜悦和成就感涌上心头，让她差点在安静的图书馆里笑出声来。她宝贝似的把那张小纸条夹进了自己的笔记本最里层。
“叮咚——”
所有人的手机几乎在同一时间响起提示音。班级群里，最令人闻风丧胆的《传播学概论》老师发布了最终考核形式：闭卷考试，重点……整本书都是重点。
群里瞬间哀鸿遍野。苏晚萤看着那厚厚的教材，感觉刚被墨渊鼓舞起来的士气又跌落谷底。
“完了完了，”桑宁哭丧着脸回来，“‘灭绝师太’果然名不虚传，这怎么背啊！”
就在这时，苏晚萤的手机又震动了一下，是一条私聊消息。
墨渊：「需要帮忙划重点吗？」
苏晚萤惊呆了。一个法学生，要帮新传生划重点？
她回复：「你……看过传播学？」
墨渊：「上学期旁听过。逻辑清晰，不难。」
苏晚萤：「……（跪了.jpg）」
于是，当晚自习结束时，苏晚萤收到了一份来自墨渊的、长达五页的《传播学概论》重点梳理。不是简单的划线，而是用法学生的严谨逻辑，将庞杂的理论体系重构，列出了核心框架、理论关联和必考关键词。清晰得令人发指。
“这……”桑宁凑过来看了一眼，倒吸一口凉气，“晚萤，这已经不是爱的形状了，这是爱的百科全书啊！你确定他只是想帮你划重点，不是在给你写情书？”
苏晚萤抱着那几页沉甸甸的纸，感觉心里像揣了个小太阳，暖烘烘的。她看着前面墨渊独自离开的、挺拔又略显孤寂的背影，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
这座冰山，正在用他笨拙而独特的方式，一点点地，为她融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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