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章：尘埃里的余温

风雪在荒原上打了个旋，卷起一片亮晶晶的碎片。

那碎片曾是礼服的一角，瑞瑞当年缝缀时特意选了最剔透的水晶线，说要让它在阳光下像撒了把星星。此刻它在风中翻滚，棱角被风沙磨得圆润，却仍固执地闪着点微光，像谁没哭干的泪。

风带着它越过冰封的河床，那里曾有银溪用最后一滴水画出的尾鳍形状，如今早被流沙填平，只留下一道浅沟，像道干涸的泪痕。碎片擦过一块突出的岩石，石上有个模糊的凹痕，细看是马蹄的形状——当年凝心雪儿就是在这里冻僵的，她怀里还抱着半块没吃完的糖，糖霜早被风雪舔干净，只留下个晶亮的印子，如今也成了尘埃的窝。

碎片继续飘，飘过一片歪斜的树林。树干上还挂着锈蚀的徽章，是苹果丽丽小队的标志，风吹过的时候，徽章早不会响了，只剩铁环在木头里咯吱作响，像只哑了的蝉。有棵树的树洞里，半罐苹果酱结着深褐色的痂，罐子上的画被雨水泡得发涨，三个歪脑袋的小幼驹只剩团模糊的影子，倒像是依偎在一起的尘埃。

风突然转了向，碎片猛地拔高，掠过一道巨大的裂缝。

裂缝深处，隐约能看见半截断角。

那是紫悦的断角。当年它最后一次发光时，曾照亮过周围三里地的废墟，让游荡的亡灵们短暂地停下脚步，眼里闪过些陌生的情绪——像是想起了什么，又像是忘了想说什么。如今断角蒙着厚厚的灰，裂缝里积着水，水面浮着层锈色，倒映着断角模糊的影子，像根没燃尽的火柴。

碎片轻轻地、轻轻地落了下去，正好贴在断角的裂缝上。

就像当年，凝心雪儿总爱把捡来的花瓣贴在紫悦的断角上，说要给它戴花环。

风停了。

荒原上静得能听见尘埃落地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断角上的灰被风吹走了些，露出底下微弱的光泽。那光泽顺着裂缝漫上来，轻轻舔过那片水晶碎片。

碎片颤了颤，最后一点光亮闪了闪，像在眨眼。

然后，彻底暗了下去。

又过了很多年，连风沙都懒得再走。天空总是灰蒙蒙的，分不清是早晨还是黄昏，大地被一层厚厚的尘埃覆盖，软得像地毯。有个什么东西在动，起初很慢，后来越来越快，是团小小的旋风，卷着些细碎的东西在跑。

那是最后一只记得名字的亡灵，曾经的图书管理员书页。它早就没了形状，只剩些絮状的影子，嘴里反复念叨着模糊的音节：“紫……悦……斯……派克……” 声音像被水泡过的纸，湿哒哒的，黏在喉咙里。

旋风卷着它，路过那道裂缝。断角已经不见了，大概是被尘埃埋了，又或者化作了尘埃本身。裂缝里长出了棵小草，草叶上沾着片水晶碎片，在灰蒙蒙的光线下，竟透着点绿。

“余……晖……” 书页的影子蹭过草叶，像是想摸，又像是想躲。

突然，它顿住了。

草叶上的碎片反射着点光，那光很淡，却让影子里的某些东西松动了。像是生锈的齿轮突然转了一下，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友……谊……”

这两个字很轻，像初生的蝴蝶扇动翅膀，却在寂静的荒原上荡开圈圈涟漪。

影子开始变得透明，像被风吹散的雾。它最后看了眼那棵草，看了眼草叶上的碎片，然后化作无数细小的光点，融入了周围的尘埃里。

光点落下的地方，又有几棵小草冒了出来。

时间没有停下，只是走得很慢。

有一天，天空下起了雨。雨不大，却很干净，冲刷着厚厚的尘埃，露出底下的土地。那些被遗忘的名字，那些被风化的礼服碎片，那些生锈的徽章和干涸的苹果酱，都在雨水中渐渐融化，渗入土壤。

雨停后，荒原上冒出了大片大片的花。花是白色的，花瓣上带着点水晶般的光泽，风一吹，像无数个小铃铛在响。

没有人知道，这片花海下，曾埋着一个世界的余温。

也没有人知道，有片水晶碎片，曾贴着断角，静静地亮过一瞬。

但风知道，雨知道，破土而出的花知道。

它们会记得，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