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铃在腰间晃了三年,响声从“叮”变成“当”,再变成“咚”,沈汐瑶也听见了自己心里那层冰,一寸寸裂开的动静。
她没去找谢无咎,也没回信——沈家大小姐的字典里,从来没有“奔赴”二字。
可她开始让账房把北境的棉布、药材、铁器,以“最低廉”的价钱拨去镇北军;开始让镖局在雪夜启程,只说是“顺路”。
铜铃每响一次,她便在心里记一笔:
“谢无咎,我又欠你一次,可我偏不还。”
第四年腊月,北境告急,镇北军被围断粮。
朝堂上衮衮诸公,推来搡去,最后推出一个“沈”字——
“沈家富甲天下,出点粮饷,不过分吧?”
沈汐瑶站在金銮殿侧,隔着屏风听,唇角勾出一抹冷笑。
她掀帘而入,珠钗未动,红衣猎猎,对着满殿文武抬了抬手:
“我沈家,出粮八十万石,铁十万斤,药三万箱。”
殿内倒吸凉气。
她话锋一转:“但我要亲自押运。”
皇帝眯眼:“胡闹!女子上阵,成何体统!”
沈汐瑶解下腰间铜铃,随手抛进玉阶前的金鼎里,当一声脆响,盖过满朝哗然。
“铜铃押在此,我人押在北境。
粮到,我回;粮不到,我亡。
沈家若少一粒米,陛下拿我祭旗。”
她转身,背影比四角的龙柱还直。
十日后,北境风如刀。
沈家百辆镖车,雪夜入关。
谢无咎披血甲,立于残旗之下,看见车队最前方,红衣女子策马而来,鬓边霜雪,眼尾仍挑着那把薄刃。
他握枪的手在颤,声音却比风雪还稳:
“沈汐瑶,你疯了?”
她翻身下马,一步走到他面前,抬手——
啪!
一个耳光,干脆利落。
“谢无咎,你欠我一声谢谢,也欠我一条命。”
她盯着他,眸里燃火,映得满地白雪都发红。
“我沈汐瑶,从不做亏本的买卖。
今日八十万石粮,换你一条命,往后你谢无咎的命,归我。”
风雪寂寂,万军无声。
谢无咎忽然单膝跪地,枪尖插入冻土,低头,声音哑得不像话:
“末将……听凭小姐差遣。”
沈汐瑶俯身,指尖挑起他下巴,笑得比初见时还张扬:
“那就好好活着,别让我赔本。”
那一夜,镇北军饱餐一顿,杀出重围。
沈汐瑶立于城头,看谢无咎一枪挑落敌军帅旗,血染银甲,回头冲她笑。
她忽然明白:
原来所谓自由,不是无人可拘,而是有人愿与你并肩,却仍将选择权放在你手心。
她伸手,抓住风中那面残破的红旗,刷地一扬——
旗角猎猎作响,像当年城门外那枚铜铃。
“谢无咎,”她轻声道,“若此役之后,你还活着——”
风太大,后半句被吹散。
可谢无咎听见了。
他回头,唇形无声,却字字铿锵:
“我娶你。”
沈汐瑶笑得眼眶发红。
“好啊,”她答,“但聘礼得我自己挑。”
回京那日,春雪初融。
沈家大门前,百箱聘礼一字排开——
不是金玉,不是地契,是北境最锋利的一千把刀,刀柄刻着同一个名字:
谢无咎。
沈汐瑶红衣下马,随手抽出一把,指尖弹了弹刃口,声音清脆。
“刀我收下,人——”
她抬眼,看向风尘仆仆赶来的少年将军,眼尾一弯,比三月桃花还艳:
“人也收下。”
“但约法三章。”
“第一,我沈汐瑶的账簿,比军情更重,不许你翻。”
“第二,我若半夜要骑马,你得替我给马钉掌。”
“第三——”
她踮脚,凑到他耳边,气息如兰:
“我若不想嫁,随时悔婚,你不得纠缠。”
谢无咎沉默片刻,忽然笑了,笑得比北境的雪还干净:
“沈汐瑶,你忘了一条。”
“什么?”
“第四,我谢无咎的命,早已是你的。
你悔婚,可以;
你要命,拿去。”
沈汐瑶愣住,半晌,大笑出声,笑声穿过沈家九进深院,惊起一树白鸽。
她伸手,一把拽住他衣领,把人拉得俯身,红唇狠狠印上去——
“谢无咎,你完了。”
“我沈汐瑶,这辈子从不亏本。”
“今日起,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
“但记住——”
她指尖点在他心口,笑得又飒又媚:
“我仍是沈家的大小姐,仍是这京城最烈的马。”
“你若敢用‘夫人’二字困我,我就休了你。”
谢无咎握住她手指,低头,吻落在她腕间脉跳:
“不敢。”
“我只做你的缰绳,不做你的笼子。”
“你跑,我追;
你停,我守。”
“此生此世,仅此而已。”
铜铃重新挂回她腰间,叮当作响。
沈汐瑶翻身上马,红衣掠过春阳,像一簇不肯熄灭的火。
她回头,冲他挑眉:
“谢无咎,还愣着?”
“走,陪我去北境看雪。”
“这次,不带粮草,只带你。”
马蹄声起,尘土飞扬。
京城万民围观,只见沈家大小姐策马长街,身后跟着一位银甲将军,目光灼灼,只装得下一人。
有人艳羡,有人惊叹,有人摇头——
“沈家小姐,终究被男人追上了。”
却不知,马背上的沈汐瑶,正低头偷笑:
“追上?”
“不,是我愿意慢一步,等他并肩。”
“自由仍在,只是从此——”
“风雪与共,山河同看。”
她扬鞭,一声脆响,像把天空抽出一道裂缝。
裂缝里,是更广阔的天地,是她沈汐瑶自己写下的篇章——
大女主的尾声,从来不是“被谁拥有”,
而是“我允许你,与我并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