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倾活过来之后,先学会的不是走路,是取暖。
她像一块被重新点燃的炭,只要离开姐姐一臂远,体温就簌簌往下掉。
夜里,苏绵容让她睡在里侧,自己贴着帐壁——那层单布被北风刮得呼啦啦响,像有人在外面持续撕纸。
她把盛倾的脚揣进自己肚子,脚背贴着旧疤,那块父亲沉船、母亲哭晕、自己用雪搓出来的疤,如今成了妹妹的暖炉盖。
盛倾却睡不着,睁着眼数姐姐肋骨的凸度。
“姐,你瘦得能硌出五线谱。”
苏绵容笑,声音低得只够让睫毛听见:“那就给你谱首《梅花调》,天一亮就唱。”
第二天天没亮,她真的唱了——
没有词,只是哼,从喉骨一路滑到胸口,再震到两人相贴的皮肉上。
盛倾听着听着,忽然把脸埋进姐姐肩窝,一口咬住那层薄皮,咬得齿痕排成五瓣梅。
“留个印儿,”她松口后喘白气,“以后你走丢了,我就顺着花骨朵找你。”
测绘队返程那天,冰层开始坼裂,裂缝里浮起细碎冰凌,像无数把没开刃的小刀。
苏绵容用麻绳把两人腰绑在一处,中间留七寸——七寸,是黄河土最薄的厚度,也是姐妹俩相隔最远的极限。
她们一步一步往岸边挪,冰面“咔啦咔啦”跟在身后追,像一条刚醒的龙,伸懒腰把脊骨节节撑开。
走到最后十丈,冰层忽然下陷,水漫过脚踝。
苏绵容回头,看见盛倾手里高举那只小木鱼,鱼背五瓣梅对着初升的日头,像一面白旗,也像一盏引路灯。
她们上岸后,没回镇,而是顺着黄河故道往西,去了更荒的滩。
那里有成片野梅林,三月开花,四月落尽,花瓣被风卷进河,漂成一条淡粉的流。
苏绵容在林边搭了间土坯屋,屋顶盖苇帘,墙里嵌满炭块——那是她一路从测绘队背回来的,七斤二两,正好砌进半堵墙。
盛倾给屋子起名“回火庵”,字是她用测绘尺蘸墨写的,横平竖直,像冰尺量过火候。
第一年春节,她们没回家。
腊月廿三,灶台前供的不是清水豆饼,而是一碗新雪、一枝野梅、一小坨烧红的炭。
雪是盛倾五点起床捧的,梅是苏绵容连夜去河滩折的,炭是姐妹俩用最后一点松木柈子引的。
供完,她们把炭倒进墙里,火苗“噗”地窜上土壁,映得整间屋子像从内部点亮的灯笼。
盛倾忽然伸手,把姐姐掌心那道疤按在火墙最烫处——
“滋啦”一声轻响,皮肉与炭火之间冒出一缕白烟,带着淡淡的梅腥。
苏绵容没缩手,任由疤痕被烤成更深的紫红,像一枚熟透的梅子。
“好了,”盛倾松口气,“以后你走到哪儿,火墙烧到哪儿,疤暖到哪儿,我就跟到哪儿。”
第二年,野梅开得比往年早,花苞刚鼓就遭倒春寒,一夜冻死大半。
盛倾蹲在树下,把残花收进衣摆,回屋倒进铁锅,加一把粗盐,小火炒成干褐。
她用研杵把花碾碎,过筛,留最细的粉,混进白面,擀成两张极薄的皮。
一张包红糖,一张包咸肉,对折,压出五瓣梅纹,上锅蒸。
出锅后,她把甜的递给姐姐,咸的留给自己。
苏绵容咬一口,红糖混着冻梅的酸,像把去年那场倒春寒含在舌尖。
她抬眼,看见盛倾正把咸肉汁抹在唇角,汁水顺着下颌流到颈窝,留下一道暗色痕,像黄河滩上那条未解冻的流。
忽然就懂了——
妹妹把苦咸留给自己,把酸甜的春天留给她。
第三年,春汛来得猛,黄河一夜改道,野梅林被冲垮一半。
姐妹俩站在水边,看树干斜斜倒进河里,花苞沾泥,像被撕碎的云。
盛倾忽然开口,声音比水还凉:“姐,我们是不是没有根了?”
苏绵容没答,只是蹲下身,把裤腿卷到膝盖,踏进浑黄的水。
她弯腰,在淹没的树根下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