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顺着陈雪苍白的脸颊滑落,混着或许还有未干透的泪痕。她靠在湿漉漉的混凝土墙壁上,单薄的身体微微发抖,每一次从码头方向传来的模糊声响都让她像受惊的小鹿般绷紧神经。林默将她护在身后,受伤的手臂传来阵阵钝痛,但他此刻更揪心于陈雪的状态。她偷车、冒死报信、穿越黑暗涵洞时所爆发出的那股孤勇,仿佛在脱离险境后迅速流逝,被冰冷的后怕和巨大的压力所取代。
“冷吗?”林默的声音因刻意压低而显得有些沙哑,他侧过身,尽可能用身体替她挡住风口吹来的雨丝。
陈雪用力摇了摇头,嘴唇抿得发白,努力想挤出一个让他安心的笑容,却只是让嘴角不自然地牵动了一下。“没……没事。”她的声音细若蚊蚋,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远处那个半埋在泥水里的锈蚀金属箱,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犹豫,仿佛那里面藏着择人而噬的怪兽。去找那些藏匿的“鼹鼠”求助,无疑是又一次将命运交到未知手中。
林默看着她强装镇定却难掩脆弱的样子,想起她记忆中那些被篡改、被操控的痕迹,想起她肩负的救出“智者”的重任,一股复杂的心绪在胸腔里翻涌。是怜悯,是责任,还有一种连他自己也尚未完全明晰的、悄然滋生的保护欲。
他想起记忆中雷霆那道为救他而留下的疤痕,那份沉甸甸的、他尚未记起却已背负的过命交情。此刻,他绝不能眼睁睁看着陈雪垮掉。
“听着,”林默的声音放缓,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他目光沉静地看着她,试图将力量传递过去,“我们都很害怕,这很正常。郑雄和他的人……确实可怕。”他承认这一点,反而让话语显得更真实。“但是,陈雪,你是我见过的……最坚强的人之一。”
陈雪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愕然和不信。
“不是么?”林默继续道,语气近乎温和,“你独自在郑雄身边周旋了那么久,守护着连你自己都可能不清楚的秘密;你发现了我的异常,没有声张,而是选择冒险来找我;你刚才带着我穿过那个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的涵洞……换做别人,可能早就崩溃了。你的坚强,不是不怕,而是即使怕得浑身发抖,也依然选择了向前走。”
他的话像一把钥匙,轻轻撬开了陈雪紧锁的心防。她怔怔地看着他,眼眶迅速泛红,积蓄的泪水终于决堤,无声地滚落下来。但这一次,不再是纯粹的恐惧和绝望,里面掺杂了一丝被理解、被认可的委屈和释然。她用力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肩膀却控制不住地轻轻抽动。
林默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地从自己浸湿的外套内衬里,摸索出最后一块相对干燥的布条,笨拙地递给她。
陈雪接过布条,没有擦脸,只是紧紧攥在手心,仿佛那是一根救命稻草。过了好一会儿,她深吸了几口冰冷的空气,努力平复翻腾的情绪,再抬起头时,眼神虽然依旧红肿,却重新亮起了一点微光。
“谢谢……”她低声说,声音依旧沙哑,却稳了不少,“我……我只是需要一点时间……调整。”
“我们都需要。”林默点点头,“但我们现在必须动起来。那些‘清道夫’不会给我们太多时间。”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那个金属箱,眼神变得锐利而专注。“那个箱子,或许是条线索。在这种废弃的地方,任何不寻常的、被刻意放置或遗忘的东西,都可能意味着什么。” 他像是在分析,又像是在说服陈雪,更是在坚定自己的判断,“也许那是某个‘鼹鼠’留下的标记,或者是他们交换物资的隐秘点。我们必须赌一把。”
陈雪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眼中的恐惧仍未完全散去,但多了几分审视和决断。她想起自己偷看到的那些零散物流记录,想起“零号船坞”可能存在的其他入口或通道信息……也许,这些边缘地带的幸存者,真的知道些什么郑雄核心圈层不掌握的细节。
“好。”她终于点头,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我们去看看。”
两人再次小心翼翼地在泥泞和废墟中移动,尽可能利用废弃的机械和集装箱作为掩护,接近那个金属箱。越是靠近,林默心中的那份异样感越是明显——那箱子虽然锈蚀严重,但锁扣的位置似乎有近期被擦拭过的痕迹。
就在林默准备用匕首撬开箱子的瞬间,旁边一堆废弃轮胎后面,突然传来一声极轻微的机括响动!
“小心!”林默反应极快,猛地将陈雪往自己身后一拉,同时匕首横在身前!
一个瘦小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轮胎后滑了出来,手里端着一把用钢管和弹簧自制的、看起来粗糙却足以致命的弩箭,稳稳地对准了他们。那是个看起来只有十几岁的少年,浑身脏污,头发纠结,唯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里面充满了野兽般的警惕和一种被生活磨砺出的冰冷凶狠。
“别动!”少年的声音紧绷,带着变声期的沙哑,“你们是谁?‘公司’的狗?还是‘清道夫’?”
林默立刻意识到,这就是他们要找的“鼹鼠”之一,或者说,是这片区域的“看守”。
“我们不是‘公司’的人!”陈雪抢在林默之前开口,她鼓起勇气,从林默身后稍稍探出身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无害,“我们……我们是逃出来的。我们在被‘清道夫’追捕。”
少年锐利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扫视,尤其是在林默还在渗血的胳膊和陈雪苍白但难掩清秀的脸上停留了片刻,眼神中的怀疑丝毫未减。“逃出来的?哼,每个想来刺探的家伙都这么说。证明给我看!”
林默心念电转,他知道空口无凭。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将匕首插回腰间,表示自己没有 immediate 的敌意,然后慢慢撩起自己受伤手臂的袖子,露出那狰狞的、未经妥善处理的伤口。“这是刚才为了躲他们,被涵洞口的铁条划的。如果不是被逼到绝路,没人会愿意把自己弄成这样。”
少年盯着那伤口,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但弩箭依旧稳稳地举着。“名字?还有,她!”他弩箭朝陈雪的方向晃了晃,“她看起来可不像下面的人。”
陈雪深吸一口气,她知道必须抛出一些有价值的信息才能取信于对方。“他叫林默。我……我叫陈雪。”她顿了顿,心脏因冒险而狂跳,“我……我知道‘零号船坞’。”
听到“零号船坞”四个字,少年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甚至带上了一丝恐惧。“闭嘴!”他厉声打断她,神经质地左右看了看,仿佛这个名字本身就会招来灾祸,“你们想死吗?敢提那个地方!”
但他的反应恰恰让林默和陈雪确认,他们找对人了!这个少年一定知道些什么。
“我们不想死,我们只想活下去,或者……至少弄清楚自己为什么会死。”林默盯着少年的眼睛,语气低沉而坦诚,“我们在找‘智者’。我们听说,有些人……像你一样藏在这里的人,或许知道些通往‘船坞’的其他路子。我们需要帮助。”
“智者……”少年喃喃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眼神中的凶狠似乎褪去了一点点,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混合着敬畏和悲哀的情绪。“他……他还活着?”
“我们相信他还活着。”陈雪急切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我们必须找到他!”
少年沉默了,举着弩箭的手臂微微垂下了一些,显然内心在进行激烈的挣扎。雨水顺着他瘦削的脸颊流下,冲开一道道泥痕。
就在这时,远处隐约传来了一声犬吠!声音虽然遥远,但在寂静的雨幕中显得格外清晰和瘆人!
少年的脸色猛地一变!“妈的!追踪犬!他们用上狗了!”他不再犹豫,猛地朝他们一挥手,“快!跟我来!不想变狗粮就别出声!”
他敏捷地转身,钻进了旁边一个极其隐蔽的、被破烂帆布遮盖的管道口。
林默和陈雪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绝境中的一丝希望。林默毫不犹豫,示意陈雪先跟上,自己断后。
在钻进那狭窄黑暗的管道前,陈雪回头看了林默一眼。雨水打湿了她的头发,黏在额角和脸颊,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眼睛里,重新燃起了坚韧的火光,仿佛林默刚才的话真的注入了力量。
林默心中一动,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感悄然蔓延。他朝她微微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