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直通道仿佛没有尽头。陈雪搀扶着林默,两人沿着冰冷粗糙的金属梯级,一步步向着下方那片更深的、被低沉嗡鸣笼罩的黑暗挪动。每下一级,空气中那股混合着臭氧和微甜铁锈味的青金石气息就更浓重一分,灼热的气浪舔舐着皮肤,带来阵阵针刺般的灼痛感。脚下的金属网格板传来持续不断的、令人不安的震动,仿佛正踩在一颗巨大无比、濒临爆炸的心脏之上。
林默的状况越来越糟。他几乎将全身重量都压在了陈雪身上,呼吸急促而灼热,每一次吸气都像是扯着风箱,又仿佛在抵抗某种无形的窒息。他的身体滚烫,冷汗却从未停止,浸透的衣物紧贴着皮肤,勾勒出因持续颤抖而紧绷的肌肉线条。防化面罩下,他咬紧牙关的咯咯声清晰可闻,只有偶尔从喉间溢出的、压抑到极致的痛苦呻吟,揭示着他正承受着何等可怕的内部撕裂。
“……声音……太多了……”他破碎的呓语断断续续,像是梦魇中的挣扎,“……他们在哭……在求救……熔炉……它在‘消化’……”
陈雪的心揪紧了。她死死撑住他下滑的身体,自己的手臂早已酸麻得失去知觉,全靠一股意志力强撑着。“就快到了……就快到了……”她反复说着,不知道是在安慰林默,还是在给自己打气。她的目光在极度昏暗的光线下疯狂扫视,不放过任何一丝异常。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她的脊椎,但一种更强烈的、保护身边人的决心压过了一切。
梯级终于到了尽头。他们踏上一条相对宽阔的金属走廊,这里的嗡鸣声震耳欲聋,空气热得仿佛能点燃布料。走廊两侧不再是冰冷的壁板,而是巨大的、不断脉动着的暗红色透明观察窗。窗后,是难以想象的景象——
如同地狱熔炉般的巨大空间里,翻涌着璀璨却令人心悸的幽蓝色能量流,它们像是有生命的触手,缠绕、抽打着一个个悬浮其中的、半透明的卵形舱体。舱体内,隐约可见人形的轮廓,他们剧烈地抽搐、挣扎,无数纤细的光纤维管刺入他们的太阳穴和脊柱,抽取着肉眼可见的、闪烁着记忆片段的流光,汇入下方那咆哮的能量海洋之中。一种极其细微、却直刺灵魂深处的悲鸣,仿佛跨越了物理隔阂,直接回响在陈雪的脑海里。
这就是记忆熔炉!这就是哥哥可能最终消失的地方!
强烈的恶心和眩晕感袭来,陈雪几乎站立不稳。她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却在最近的一个观察窗角落,看到了更让她头皮发麻的东西——一小片被高温熔融后又凝固的、奇特的亮蓝色金属残渣,嵌在窗框的缝隙里,与她之前发现的油渍颜色一模一样!那个凶手,或者与之相关的人,不仅来过这里,甚至可能对熔炉本身动过手脚?
就在这时,林默猛地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低吼,整个人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猛地向前扑倒!
“林默!”
陈雪惊骇地试图拉住他,却被他带得一起踉跄倒地。林默蜷缩在地上,双手死死抱住头部,身体痛苦地弓起,仿佛有什么东西要破开他的颅骨钻出来!防化面罩被他无意识地扯开一道缝隙,露出下方因极致痛苦而扭曲的脸和充血的双眼。
“……K-0……回归……同步……”一个冰冷、毫无感情的电子合成音,似乎直接穿透了震耳欲聋的嗡鸣,清晰地钻入他们的脑海。
是熔炉!它感应到了林默!它在召唤他!或者说……在回收它最完美的“钥匙”!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水浇头,但陈雪的反应快得超乎自己想象。她几乎是扑到林默身上,用尽全身力气将他向旁边一处设备检修口的凹陷阴影里拖拽。她的目光死死锁定了侧面墙壁上一个不起眼的、标识着“三级冷却液应急手动释放”的古老阀轮!那是早期为了防止核心过热爆炸而设计的最后物理保险之一,她只在郑雄书柜最深处的绝密蓝图上看过一眼!
阀轮锈蚀严重,几乎与墙壁融为一体。陈雪用那双早已血肉模糊的手掌死死抓住阀轮,用尽全身力气,甚至借助身体的重量向下压!
“嘎吱——吱呀——”
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被淹没在巨大的嗡鸣中,阀轮极其缓慢地转动了四分之一圈!
毫无征兆地,旁边最近的一个观察窗内,那翻涌的幽蓝色能量流猛地剧烈沸腾、闪烁起来,像是被投入了冷水的热油!抽取记忆的光纤维管瞬间过载,爆出一连串细小的电火花!整个走廊的灯光也随之疯狂明灭,警报声突兀地加入这混乱的交响,但不再是之前那种有序的追捕警报,而是更加尖厉、急促的系统过载警告!
熔炉的运作被干扰了!虽然可能只有极其短暂的几秒!
那直接作用于林默脑部的恐怖拉扯力似乎出现了瞬间的中断和紊乱!
林默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脱离了水面的鱼,大口大口地喘息着,眼神里的混乱和痛苦消退了一瞬,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虚弱的清明。他猛地看向陈雪,看向她那双死死抓着阀轮、鲜血淋漓的手,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撼和一种几乎要将他淹没的、复杂到极点的情绪。
然而,干扰是短暂的。熔炉的能量迅速恢复了稳定,甚至因为刚才的扰动而显得更加暴怒,嗡鸣声陡然提升了一个量级!更多的警报响起,远处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系统的自动防御机制或者守卫被触动了!
“走……快走……”林默的声音嘶哑破碎,他挣扎着想站起来。
陈雪立刻搀起他,目光快速扫过走廊。因为刚才的干扰,前方不远处,一扇原本紧闭的、厚重的隔离闸门因为瞬间的电力波动,竟然未能完全闭合,留下了一道狭窄的缝隙!
生的希望!
两人不顾一切地冲向那道缝隙!就在他们即将挤过去的瞬间,陈雪下意识地回头望了一眼那片恐怖的能量之海。
她的目光猛地定格在其中一个剧烈波动的卵形舱体上——透过短暂变得清晰的观察窗,她看到了舱体内那个身影的侧脸……
虽然消瘦变形,布满痛苦痕迹,但那眉眼轮廓……
哥哥?!郑宏宇?!
巨大的震惊和悲痛如同重锤击中了她,让她瞬间僵在原地,呼吸骤停。
“走!”林默察觉到了她的异常,用尽最后力气猛地将她拉过闸门缝隙!
“轰!!”
就在他们通过的下一秒,沉重的闸门轰然闭合,彻底截断了视线,也将追兵和那地狱般的景象隔绝在外。
闸门后是一条向上的、相对安静的维修通道,空气里的灼热和嗡鸣都减弱了许多。
陈雪瘫软在地,背靠着冰冷的金属壁,巨大的震惊和悲伤过后,是劫后余生的虚脱和无法抑制的剧烈颤抖。她看到了……她真的看到了……哥哥还在那里,正在遭受那非人的折磨……
泪水混合着汗水血水,模糊了她的视线。
一双冰凉却带着微弱颤抖的手,轻轻捧起了她那双惨不忍睹、依旧保持着抓握姿势的手。
是林默。他跪坐在她面前,防毒面具不知何时已被彻底取下,露出那张苍白如纸、写满疲惫却眼神无比复杂的脸。他的目光紧紧锁住她的双手,那眼神里翻涌着剧痛、感激、难以置信,还有一种近乎虔诚的震撼。
他小心翼翼地、用自己那件早已破烂不堪的衣襟,一点一点,极其轻柔地擦拭着她掌心的污垢和血痂,动作笨拙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