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宴大戏

盛宴正酣，丝竹悦耳，觥筹交错。就在气氛最融洽之时，礼部侍郎李敏之整理了一下衣冠，笑容可掬地起身，向御座躬身一礼。

“陛下，娘娘。今日盛宴，庆贺南疆大捷，臣等沐浴天恩，感念将士奋勇，心中澎湃难以言表。”他先是一番歌功颂德，随即话锋温和地转向司遥所在的方向。

“司遥小姐乃平夷将军掌珠，自幼耳濡目染，将门风范令人心折。臣忽有一念，若此时司小姐能展示一番沙场英姿，譬如……以剑舞助兴，既可彰显我朝武运昌隆，更能令我等文臣身临其境，感念将士戍边之苦，岂不更是锦上添花，寓意深远？”

此言一出，席间不少附和之声。这话说得漂亮，将一己之私欲包裹在“感念将士”的华丽外衣之下。

司遥握着酒杯的手一滞，垂眸不语。

“李侍郎，你这话我可就不爱听了！”

荣亲王世子祁弈安几乎是跳起来的，脸上写满了不悦。他心直口快，声音清亮地压过了那些附和之声。

“司遥是来赴宴的功臣之后，不是梨园里的伶人！慰劳将士自有陛下恩赏，三军同庆，哪有让功臣之女单独献舞的道理？这分明是不合礼数！要看英姿，明日校场操演，我陪您去看个够！”

就在世子祁弈安那句“不是伶人”的话音刚落，李侍郎仿佛早已料到，立刻抓住话柄，躬身一礼，语气带着几分被误解的委屈，反击道：

“世子殿下息怒，下官万万不敢有轻慢之心！只是想起一桩旧事：先帝的风云将军，亦是女中豪杰，曾在先帝庆功宴上欣然舞剑，以彰国威。陛下当时亦击节赞叹，传为美谈。世子殿下如今此言，莫非……莫非也觉得当年的风云将军之举，有失体统吗？”

这一记反击极为刁钻，将当朝功臣与前朝名将类比，并抬出了先帝。

祁弈安一时语塞，他若坚持，便是否定先帝赞赏过的行为；若退让，则等于承认自己刚才言辞过激。他张了张嘴，脸色憋得通红，竟不知如何应对。

就在这尴尬的寂静中，长宁公主祁瑾棠清脆的声音适时响起，她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与不解：

“李大人此言，未免言重了，更是混淆了关键。”

她目光澄澈，看向御座，语气恭敬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明晰。

“风云将军当年舞剑，乃是父皇金口玉言，特旨恩准，是莫大的荣宠。如今皇兄尚未开口，李大人便抢先为司家之事定调，这……似乎于礼不合吧？莫非李大人觉得，自己的意思，可以走在圣意之前？”

公主这番话，轻巧地避开了“该不该舞剑”的争论，直接上升到“谁有权决定”的问题，既解了世子之围，更点出李侍郎越俎代庖的僭越之嫌。

李侍郎顿时冷汗涔涔，连忙躬身：“公主殿下言重了！臣万万不敢，臣也只是见宴会欢欣，一时思虑不周，提个建议罢了，一切自然由陛下圣裁！”他狼狈地退后一步，第一波交锋，皇后党凭借公主的机敏，险胜。

一直在旁静观其变的盛云知，见时机已到，不易察觉地朝乐师方向微微颔首。早已候命的宫廷乐师立刻丝竹声起，一队舞姬翩然入场，曼妙舞姿瞬间吸引了众人目光，将刚才的紧张气氛冲淡了不少。

歌舞升平中，皇后党的重要支柱——左相裴文远，捋须含笑，看似随意地开口，声音却足以让上首的帝后听清：

“陛下，娘娘，今日见世子殿下爱护同袍，公主殿下机敏睿智，臣心甚慰。尤其是公主殿下，已至及笄之年，蕙质兰心，学识渊博，实乃我朝明珠。不知陛下与娘娘，对公主的终身大事，可有了考量？”

说着，他目光扫向席下的两个儿子。裴清衍与裴屿立刻起身，向御座方向恭敬行礼，姿态优雅，风度翩翩，其用意不言自明。

皇后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一蹙。她虽不喜裴相在此场合急于推销自家儿子、插手公主婚事，但裴家终究是己方阵营，她不便当众驳斥，只能保持沉默，将这难题留给陛下。

一直伺机而动的右相林世锦岂会放过这个机会，立刻故作惊讶地接口：

“哦？裴相此言，倒让老夫想起一事。前不久似乎听闻，裴相有意与徐家联姻，怎么，转眼又盯上公主殿下这块瑰宝了？”这话语带讽刺，暗示裴家攀附之心过切。

裴文远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只得硬着头皮解释：“林相消息灵通。臣确与徐家有过商议，只是……听闻徐家长女徐茵小姐，似乎更心仪晋王殿下风姿，老夫岂能夺人所爱？故此联姻之议，便作罢了。”

这话一出，正在喝茶的祁元熠猛地被呛到，尴尬地咳嗽起来。他下意识地就用眼角余光去瞟站在陛下身旁的盛云知，心中暗骂裴文远多嘴，生怕盛云知误会。

然而盛云知只是垂眸静立，面色如常，仿佛听到的不过是今日天气如何。她早就习惯了祁元熠这朵“烂桃花”四处开，这点小事，还不足以让她动容。

工部侍郎徐明渊见状，立刻顺水推舟，将矛头转向祁元熠，一脸关切地问道：

“晋王殿下才貌双全，名满京城，如今也确实到了适婚之龄。老臣斗胆问一句，殿下可已有中意之人？”

祁元熠放下茶杯，掩饰住尴尬，摆手道：“徐大人说笑了，本王闲散惯了，尚无婚娶之念。”

徐明渊岂肯罢休，步步紧逼：“既如此，小女徐茵，虽不敢说绝色，倒也略通诗书，性情温婉。若殿下不弃，能得殿下青眼，实乃我徐家满门之幸。” 他这是当着陛下和满朝文武的面，直接为女儿提亲了。

宴会的气氛，再次变得微妙起来。

陛下嘴角那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更深了，饶有兴味地看着自己这位吃瘪的皇弟，慢悠悠地追问：“九弟，徐爱卿一番美意，你待如何啊？朕也觉得，你确实该收收心了。”

祁元熠喉头那口茶咽得无比艰难，差点失态。

他强压下翻腾的气血，脸上瞬间堆起无可挑剔的体面笑容，起身举杯，话锋却陡然一转，直刺龙椅上的“罪魁祸首”：

“皇兄厚爱，臣弟惶恐。”他先规矩一句，随即眼神里闪着狡黠的光，“不过，臣弟这点微末道行，怎及皇兄万分之一？臣弟可是听闻，皇兄近日又得一位绝色佳人，似乎是新册封的尹美人？皇兄才是真真的艳福不浅，令人羡慕啊！”

他这一招“祸水东引”，本意是精准地将火苗引向皇后，期待看到皇兄在皇嫂面前手忙脚乱的样子。

谁知，陛下闻言，非但没有一丝窘迫，反而龙颜大悦，仿佛就等着他这句话一般，坦然应承：“九弟消息倒是灵通。确有此事，尹美人温婉可人，甚得朕心。”

他边说，边用眼角的余光悄悄瞟向身旁的皇后，心底巴不得能从那张波澜不惊的玉容上瞧出一点醋意来——天知道他这位皇后忙于事业，已冷落他许久了。

见皇后依旧端庄持重，目不斜视，陛下竟有些失望，索性顺水推舟，目光投向席间一位娇俏女子：“尹美人，朕记得你今日不是特意准备了一曲《霓裳》吗？正好，便舞来与众卿同乐吧。”

尹美人盈盈起身，娇声应道：“臣妾遵旨。”便离席准备去了。

祁元熠一拳打在棉花上，心中更是不甘，忍不住又补上一刀，语气带着夸张的赞叹：“皇兄对尹美人如此宠爱，真是羡煞旁人呐！”

陛下这才收回望向皇后方向的期待目光，故作无奈地对着祁元熠摆手，语气那叫一个诚恳：

“唉，朕终日忙于政务，哪如九弟你玉树临风、逍遥自在？你是不知，多少重臣私下里跟朕打听你的婚事，都快把朕的门槛踏破了。朕这心里，可是为你着急啊。”

“……”祁元熠一口银牙几乎咬碎，面上却还得维持着僵硬的笑容，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从牙缝里挤出话：“臣弟……谢皇兄挂心！”

他坐下身，内心早已万马奔腾，恶狠狠地对着御座方向暗道：好你个祁墨泽！你给我等着！此仇不报，我就不叫祁元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