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晚离开将军府，如同石子投入湖心，起初只在表面泛起些许涟漪，很快便沉底，似乎再无痕迹。将军府依旧威严矗立，萧绝依旧忙于军务朝政，柳如烟依旧在听雪轩娇养着，萧老夫人依旧念叨着要尽快为儿子和外甥女定下名分。
然而，有些东西，终究是不一样了。
萧绝开始频繁地“路过”城南。有时是去兵部衙门绕道，有时是去西郊大营刻意迂回。他的马车总会不自觉地放缓速度，在经过那条清静巷口时，车窗的帘幔会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微微掀开一道缝隙。
他从未下过车，也从未真正看清过巷子深处那扇门后的情景。但他知道，她就在那里。
更多关于她的消息，如同无处不在的风，无孔不入地钻进他的耳朵。
起初是下人们窃窃私语，说那被将军休弃的苏氏，竟在城南开了间铺子，名唤“锦绣阁”。
他不屑。商贾贱业，果真是上不得台面。
接着，是同僚家眷在宴会上的议论，说那“锦绣阁”的胭脂水粉颜色极正，衣裙样式新颖别致，连宫里的娘娘都遣人偷偷去买。
他沉默。心中那点不屑，渐渐被一丝莫名的诧异取代。
后来，是谢允那小子，几乎成了“锦绣阁”的活招牌，逢人便夸，恨不得将“苏姐姐”三个字挂在嘴边。他看到谢允与苏晚晚并肩走在街上，谢允眉飞色舞地说着什么，而她，那个在他面前永远清冷疏离的苏晚晚，竟会露出一抹笑。
再后来，他甚至在兵部同僚的案头，看到了包装精美的“锦绣阁”礼盒，说是送给家中夫人的。他听到有人谈论，“锦绣阁”的东家苏娘子，不仅手艺巧，心思更巧，做的生意连户部的大人们都注意到了，或许有机会成为皇商。
皇商？
萧绝坐在擎苍院的书房里，窗外月色清冷。他面前摊着一份军报，却许久未曾翻动一页。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过往的片段：
初醒时，她泫然欲泣地说“太想你了”，他内心只有厌恶；
她捧着和离书，眼神平静地说“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宫宴上，她素手拨弦，光芒四射，引得满堂喝彩；
每一个画面，都与他最初认定的那个空有皮囊、怯懦无知的形象截然不同。
他好像……从头到尾，都看错了她。
而柳如烟呢？
那个他曾经以为单纯柔弱、需要他庇护的表妹，在苏晚晚离开后，似乎也渐渐露出了些不一样的面目。她会状似无意地提起苏晚晚的“抛头露面”有失体统，会暗示苏晚晚与谢允关系“非同一般”，眼神里再也找不到当初那种纯粹的依赖，反而多了几分算计和……市侩。
迟来的悔恨将萧绝淹没。他这才惊觉，自己失去的，或许不仅仅是一个名义上的妻子，而是一块被他亲手丢弃的璞玉，一个真正能与他在精神上并肩、甚至可能比他想象中更加耀眼的女子。
这种认知让他坐立难安，心中如同被蚁噬虫蛀。
他终于无法再忍耐下去。
这一日，他打听到苏晚晚会去城外的织造坊查看新到的丝绸，便提前等在了她回城的必经之路上。
当那辆熟悉的、挂着“锦绣阁”标识的青篷马车缓缓驶近时，萧绝勒马挡在了路中央。
车帘掀开，露出苏晚晚依旧清丽的脸。看到是他，她眼中闪过一丝意外，随即恢复了惯常的平静。
“萧将军。”她微微颔首，“有何指教？”
萧绝看着她这副模样，喉咙有些发干，准备好的说辞在舌尖滚了滚，最终化作一句干巴巴的：“晚晚……我……我知道错了。”
苏晚晚挑了挑眉，似乎觉得有些好笑：“将军何错之有？和离一事，是你情我愿，将军成全了我，我心中唯有感激。”
她越是这般云淡风轻，萧绝心中就越是刺痛难当。
“不……不是的。”他急急道，几乎是有些语无伦次，“过去是我误会了你，委屈了你。柳如烟她……她并非表面那般单纯。晚晚，我们……我们重新开始，我定会好好待你，将军府的一切都可以是你的……”
他说着，甚至从怀中掏出一个锦盒，打开，里面是一支流光溢彩、价值连城的赤金点翠步摇。“这个，送给你……”
苏晚晚的目光在那步摇上停留了一瞬，轻轻笑了一下：“萧将军，我想你弄错了。”
她的声音清晰而冷静：“我要的不是将军府的荣华，也不是你的愧疚和补偿。”
“现在的生活我很满意。请将军不要再做这些无谓的事情，以免引人误会，徒增烦恼。”
说完，她不再看他瞬间惨白的脸色，放下车帘，对车夫吩咐道：“我们走。”
马车绕过僵立在路中央的萧绝驶向城门方向。
萧绝站在原地，如同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
他给不了，而他曾经拥有的，却被他亲手推开。
就在这时，一个带着几分冷意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萧将军。”
萧绝猛地回头，看到谢允不知何时策马立在不远处，脸上没了平日里的嬉笑。
“苏姐姐现在过得很好，很自在。请您高抬贵手，不要再来打扰她的清净。”
说完，谢允深深看了他一眼，一夹马腹，朝着苏晚晚马车离开的方向追去。
夕阳将萧绝的影子拉得很长， 前所未有的孤寂将他彻底吞噬。
他终于明白，他失去的，或许再也追不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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