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的晚自习,陈煜难得地没有像往常一样踩着铃声进教室,而是提前到了。教室里只有寥寥几人,分外安静,空气中弥漫着周末特有的松散气息。
他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同桌白桦乙。少年安静地趴在桌上,似乎睡着了,脸深深埋在臂弯里,只露出一个柔软的发顶,在灯光下泛着浅浅的棕色。
陈煜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走到相邻的位置坐下。从这个角度,他能瞥见白桦乙后颈处从碎发中露出的一小截皮肤,白得有些晃眼。
鬼使神差地,陈煜也学着他的样子趴了下来,侧过头,目光恰好能捕捉到白桦乙压在胳膊下的那半张脸。
他的睫毛很长,密密地覆在眼睑上,投下两弯淡淡的青影,随着平稳的呼吸似乎还在微微颤动,看起来格外安静,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
走廊外渐渐传来喧闹的人声,几个男生嬉笑着走过窗外,打破了这片宁静。
白桦乙的睫毛轻轻颤了几下,像被惊扰的蝶翼,他缓缓抬起头,眼神还带着初醒的朦胧,就这样毫无预兆地撞进了陈煜带着笑意的眼睛里。
“小乙哥,吵醒你了?”
陈煜直起身,动作自然地将一支滑落到桌角的笔拿起,轻轻放回白桦乙的手边。
白桦乙摇了摇头,抬手揉了揉有些发涩的眼睛,声音里还带着未散尽的困意,听起来比平时更软了些,
“没有,本来也没睡熟。”
他坐直身子,下意识地低头整理面前摊开的练习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卷起的书页角落,似乎借此掩饰刚醒来时片刻的怔忪。
陈煜看着他低垂的眉眼和专注整理的动作,觉得这样的白桦乙比平时那个总是沉默寡言、恨不得把自己缩起来的存在要真实许多。
他拉开书包,一边找今晚要用的东西,一边随口找话题,语气轻松,
“来这么早?吃晚饭了吗?”
“嗯,吃过了。”
白桦乙轻声应着,目光仍停留在练习册上,但摩挲页角的手指停了下来。他不太习惯陈煜这种自然而然的关切,这和他预想中点到即止的寒暄不太一样。
他悄悄用余光瞥了一眼陈煜,对方正低头认真看着书,侧脸线条明朗,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干净利落。
他正想着,陈煜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侧头看去,陈煜靠得很近,眼里的光亮的晃人。
“小乙哥,这周末你给我弹吉他听好不好?”
白桦乙眨了眨眼,收回视线,轻轻应了声,应答的很轻,几乎要融进窗外渐起的晚风里。
他垂下眼睫,视线落在摊开的练习册那些密密麻麻的公式上,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答应是答应了,但一种熟悉的、细微的恐慌感已经开始在他心底漫延。在陈煜面前弹吉他,这和他平时独自一人在空教室或者天台上消磨时光完全不同。
陈煜似乎没察觉到他这瞬间的波澜,得到应允后便心满意足地弯起嘴角,重新坐直了身体,嘴里还轻松地哼着不成调的曲子。
他的愉快是外放的,像窗外尚未完全沉落的夕阳余晖,温暖而直接。
晚自习的铃声响了,教室渐渐坐满了人,喧哗声又起,但很快在值班老师走进来时沉淀下去,只剩下书页翻动和笔尖摩擦纸张的沙沙声。
接下来的几天,陈煜没再提起吉他的事,依旧像往常一样,时不时凑过来问个数学题,或者在自己抽屉里发现多了一瓶酸奶时,笑着用胳膊肘轻轻碰一下白桦乙,低声道谢。他的态度自然得仿佛那个周末的约定只是随口一提的寻常小事。
但这却让白桦乙更加在意。他甚至在一次课间,装作不经意地提起,
“你……想听什么?”
问完他就有些后悔,觉得自己太过郑重其事。
陈煜正埋头攻克一道物理题,闻言抬起头,眼里有些许诧异,随即笑了起来,阳光透过窗户在他脸上跳跃,
“随便啊,小乙哥弹什么我都爱听。”
他回答得坦率,带着一种对白桦乙全然的信任,但这种信任反而让白桦乙压力更大。他怕自己弹得不好,怕单调的练习曲会让陈煜觉得无聊,怕到时候气氛会变得尴尬。
周末终于还是到了。下午,天气有些阴,云层厚厚的,阳光勉强透出些模糊的光晕。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那间事先约好的,位于艺术楼角落的闲置音乐教室。房间里很安静,只有几排空着的椅子和一架旧的立式钢琴,空气里有淡淡的灰尘味道。
白桦乙抱着装吉他的旧琴包,站在教室中央,有些无措。陈煜则好奇地东看看西摸摸,最后在钢琴凳上坐下,转身面向白桦乙,手肘撑在膝盖上,手掌托着下巴,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他,像个等待演出开始的孩子。
“这里挺好的,安静。”
“……嗯。”
白桦乙低低应了一声,走到窗边一把椅子前坐下,动作有些缓慢地打开琴包,取出那把木吉他。他调音的时候,手指因为紧张而显得有些僵硬,细微的弦音在安静的教室里格外清晰。
陈煜只是安静地看着,没有催促。
第一个音符响起时,白桦乙甚至不敢抬头看陈煜的表情。他弹的是一首简单的指弹曲,旋律舒缓而带着些许忧郁,是他练了很久,最能让他心安的曲子。
他低着头,视线专注地落在琴弦和指板上,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情绪,只有微微颤动的指尖泄露了他并非表面看上去那么平静。
起初,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节奏和紧张里,直到一段旋律过后,他才敢稍稍抬眼,飞快地瞥了陈煜一眼。
陈煜依旧维持着之前的姿势,但脸上的表情有了细微的变化。他收起了平日里灿烂的笑容,神情是罕见的专注和认真。
他就那样静静地看着白桦乙,看着他的手指在琴弦上舞动,看着窗外模糊的光线勾勒着他低垂的侧脸轮廓。当一段优美的泛音响起时,陈煜的眼睛明显地亮了一下,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个很小的弧度。
这细微的反馈像一颗投入湖面的小石子,在白桦乙心里漾开一圈涟漪。他感觉到胸腔里那股紧绷的情绪似乎松动了一些,手指也渐渐找回了熟悉的流畅感。
一曲终了,余音在空气中缓缓消散。白桦乙轻轻按住琴弦,教室里重回寂静。他仍然低着头,心跳有些快,在等待评判,或者说,在等待某种不确定的结局。
“真好听。”
陈煜的声音响起,没有夸张的赞叹,语气很真诚,带着一种发现宝藏般的新奇,
“小乙哥,你弹得真好。”
白桦乙这才抬起头,对上陈煜的目光。陈煜的眼神很干净,里面是毫无掩饰的欣赏和一点点的佩服,没有任何他预想中可能出现的客套或者失望。这种目光奇异地安抚了他内心的不安。
“就……随便练练。”
白桦乙移开视线,轻声说,耳根却有些不易察觉地发热。他将吉他小心地抱在怀里,像是抱住一个脆弱的依托。
陈煜站起身,走到窗边,和白桦乙并肩站着,看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
“以后……还能听你弹吗?”
他问,语气里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不像平时那么大大咧咧。
白桦乙怔了怔,轻轻嗯了一声。
“那说好了。”
陈煜笑起来,又恢复了阳光的模样,他抬手揉了揉后颈,像是完成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显得有些轻松,又有点不易察觉的腼腆,
“下次,我带点零食来?算是点歌费。”
“好。”
这一刻,距离似乎被拉近了一点点,两个人都觉得,和对方这样待在一起的感觉,并不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