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秋意渐浓，校园里的梧桐叶开始泛黄，运动会的气氛也一天天浓厚起来。

教室里，关于项目报名的讨论不绝于耳。

“陈煜，你肯定报男子一千五和四乘四百接力吧？”

体育委员拍着陈煜的肩膀，语气笃定。陈煜体育很好在班里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篮球也打的一绝。

“那必须的。”

陈煜笑着应下，露出两颗小虎牙，阳光又自信。他转头看向身旁一直安静做题的白桦乙，用手肘轻轻碰了碰他，

“小乙哥，你报什么项目？要不要试试接力？”

白桦乙从题海中抬起头，闻言立刻摇了摇头，下意识回避，有些无措。

“我不行的，跑不动。”

他体育确实不好，体测都是勉强及格，对这种需要暴露在众人目光下的竞技活动，本能地感到畏缩。

“没关系啊……”

陈煜还想怂恿，但看到白桦乙已经重新低下头，长长的睫毛掩去了眸中的情绪，他便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他想起白桦乙的性格，知道自己可能有点强人所难了。

最终，白桦乙只在体委的劝说下，报了一个不需要什么运动细胞、只需要安静坐着的后勤联络工作。陈煜则毫无悬念地成了班级在田径项目上的主力。

运动会前夕，空气里都弥漫着一种躁动不安的兴奋。教室后方的黑板报被五彩粉笔勾勒出“拼搏”“奋进”的字样，角落堆着几箱矿泉水和小喇叭。

陈煜正和孟欣可讨论着战术，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他身上，充满了蓬勃的朝气。

白桦乙安静地坐在座位上，面前摊着书，视线却有些飘忽，落在陈煜因为比划动作而挽起袖口的手臂上——那截手臂线条流畅，蕴藏着显而易见的力量感。

林老师站上讲台，敲了敲桌子，

“大家静一静！运动会除了赛场拼搏，后勤和宣传也很重要。现在征集各班运动员的赛前加油稿，写好了交到我这里，明天会由广播站统一播报。”

教室里顿时一阵喧哗，有人跃跃欲试，有人嬉笑着推搡。

白桦乙微微直起了身子，目光落在那个空纸箱上，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一种微弱的、几乎被他习惯性忽略的冲动，在心底悄悄萌芽。

最终，他垂下眼睫，用那手清秀工整的字，极快地写下了一行字，仿佛生怕慢一点就会后悔。写完后，他迅速将纸条折成一个小小的、方整的方块，紧紧攥在手心。

运动会当天，秋高气爽，操场上一片喧腾。陈煜穿着短袖运动服，号码布别在胸前，在起跑线附近做着热身。他的项目在上午。

白桦乙作为后勤，被安排在班级大本营的桌子后面，面前放着饮水桶、药品箱和名单。

他的任务很简单，就是看管物资，以及在有运动员参赛时，提前通知检录。他安静地坐着，看着操场上涌动的人潮和绚烂的秋色，觉得自己像个置身事外的观察者。

广播里开始通知男子一千五百米决赛的选手检录。白桦乙拿起名单，目光找到陈煜的名字，然后站起身，走向正在和几个男生说笑的陈煜。

“陈煜，”

他轻声开口，声音在喧闹中几乎被淹没，但陈煜还是立刻转过了头。

“该去检录了。”白桦乙指了指检录处的方向。

“好，知道了小乙哥！”

陈煜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充满活力。他随手把外套塞到旁边同学手里，做了几个高抬腿，状态放松又自信。

“等着看我拿名次啊！”

白桦乙看着他像小豹子一样冲出去的身影，轻轻点了点头。回到大本营，他破天荒地没有继续看书，而是将目光投向了远处的跑道。

突然，广播里传来了声音，是广播站的学姐在念稿件，

“下面是高二（三）班来稿，致运动员陈煜同学——”

陈煜动作一顿，有些意外地抬起头。周围同学也起哄地看向他。

广播里的声音清晰而柔和，

“愿你如风，掠过红色跑道，不必在意胜负，你奔跑的身影，已是青春最美的注脚。加油。”

很简短，很普通，甚至有点文绉绉的。周围的同学已经开始笑着拍打陈煜的肩膀，

“行啊煜哥，还有匿名粉丝给你写诗！”

陈煜也咧嘴笑了，心里有点小小的得意，但更多的是一种奇怪的感觉。这稿子……不像孟欣可她们那种活泼热烈的风格。

莫名地，让他脑海里浮现出白桦乙安静侧脸，和他笔记本上那些工整娟秀的字迹。

难道……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被他立刻否定了。怎么可能呢？白桦乙那样内向，连话都很少说，怎么会做这种事。大概是自己想多了。

发令枪响，一群身影如离弦之箭般冲出。陈煜一开始并未领先，保持在第一梯队的中游，步伐稳健，节奏清晰。阳光勾勒出他奔跑时流畅的肌肉线条，汗水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班级里的加油声震耳欲聋，尤其是孟欣可，带着几个女生喊得格外起劲。白桦乙只是安静地看着。当陈煜在最后两百米开始突然加速，接连超越两人，奋力冲向终点时，白桦乙不自觉地微微屏住了呼吸，放在膝盖上的手悄悄握紧。

陈煜最终以第二名冲过终点，班级里一片欢呼。他双手撑着膝盖，在终点线附近大口喘气，脸上却洋溢着畅快淋漓的笑容。

过了一会儿，陈煜披着外套，额发被汗水浸湿，脸颊泛着运动后的红晕，走回大本营。同学们围上去祝贺，他笑着回应，目光却在人群中搜寻，很快落在了安静坐在角落的白桦乙身上。

他径直走过去，拿起桌上的矿泉水，拧开盖子仰头喝了大半瓶，喉结剧烈地滚动着。喝完，他用袖子抹了把下巴的水渍，眼睛亮晶晶地看着白桦乙，带着点期待地问，

“小乙哥，我刚才跑得怎么样？”

他问得自然，仿佛只是随口一问，但眼神里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想要得到特定认可的光芒。

白桦乙没想到他会特意来问自己。他抬起头，对上陈煜因为运动而格外明亮的眼睛，那里面盛着阳光和汗水，坦荡又热烈。他抿了抿唇，避开那过于直接的目光，轻声而诚恳地说，

“很好。最后冲刺……很快。”

他的夸奖很简单，甚至有些平淡，但陈煜却像是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赞美，笑容一下子放大，带着点少年人特有的傻气，

“是吧！我也觉得最后那一下超爽！”

他顺势在白桦乙旁边的空椅子上坐下，一股热腾腾的、带着阳光和汗水气息的热浪扑面而来，并不难闻，反而充满了生命的活力。白桦乙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却没有挪开。

陈煜兀自兴奋地说着刚才比赛时的感受，哪个弯道超过了谁，最后冲刺时心里怎么想的。白桦乙大多时间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点点头。喧闹的加油声、广播声仿佛成了遥远的背景音，这一小方天地里，只有少年急促呼吸后平复下来的气息，和一种微妙而安静的陪伴。

下午还有接力赛，陈煜需要保持体力。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小憩。阳光透过树叶缝隙，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白桦乙侧过头，看着陈煜近在咫尺的、安静的睡颜。因为刚剧烈运动过，他的脸颊还红扑扑的，额角鬓边挂着细密的汗珠。和午休时那种乖巧的睡姿不同，此刻的他，即便睡着，也透着一股消耗了大量体力后的、慵懒又张扬的生命力。

白桦乙的目光，再次落在他随意搭在膝盖的左手上。腕骨清晰，因为刚才握拳奔跑，血管还微微凸起。

白桦乙的心跳，莫名地漏了一拍。他迅速移开视线，重新望向喧嚣的操场，但指尖却无意识地在身下椅子边缘，轻轻划了一下。

秋风拂过，带来远处桂花隐隐的甜香，和身边少年干净而温热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