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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上元灯影

金枝绣刃

长安的上元节,是把整座城浸在蜜糖里的日子。

暮色刚漫过朱雀大街的石板,沿街的灯笼便一盏接一盏亮了起来,从东市到西市,从曲江池到大明宫,织成一片流动的灯海。宫墙内的上元宴设在麟德殿,殿檐下悬着的琉璃灯尤其惹眼,灯壁上绘着仕女游春图,烛火一照,那些绫罗裙裾似要从玻璃上飘下来,混着阶前焚着的龙涎香,把空气都熏得暖融融的。

爱新觉罗云凤坐在靠近殿门的位置,一身月白宫装,领口袖边绣着几枝浅粉的桃花,针脚细得像初春刚抽的柳丝。她微微侧着身,耳坠上的珍珠随着动作轻轻晃,映得那截露在衣领外的脖颈愈发莹白。

“七妹这几日像是清减了,”坐在上首的太平公主执起玉杯,目光扫过来时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关切,“前日太医诊脉,不是说只是偶感风寒么?”

云凤抬手拢了拢鬓边的碎发,指尖掠过鬓角时,快得几乎看不见地顿了一下——那里藏着一枚比米粒还小的银针,是她今早换发簪时特意藏的。她垂下眼帘,声音轻得像羽毛:“劳姐姐挂心,许是殿里炭火烧得旺,有些气闷罢了。”

话音刚落,殿外忽然传来一阵纷杂的脚步声,跟着是内侍尖细的通传:“右羽林卫中郎将,裴九郎到——”

满殿的目光都投向门口。裴九郎是近来长安城里最出挑的武将,传闻他十七岁便随苏定方出征,在西域斩过突厥可汗的坐骑,回京后更是凭着一手快剑,成了羽林卫里最年轻的中郎将。此刻他穿着银甲,甲片上还沾着夜露的寒气,腰间悬着柄乌鞘长刀,进门时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殿内,落在主位的皇帝身上时,才微微躬身行礼。

“裴将军刚从城外巡查回来?”皇帝李隆基放下朱笔,脸上带着笑意,“辛苦你了,上元节还得值勤。”

“臣分内之事。”裴九郎的声音像他的刀一样,带着金属的冷硬。他回话时,左手下意识地按了按腰间的令牌,那动作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云凤端着茶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了一下。

方才那一瞬间,她看得极清——裴九郎按在令牌上的指节,正对着令牌正面的一道月牙形刻痕。那不是羽林卫的标记,而是十年前就该在江湖中绝迹的“血影门”的暗号。

血影门以暗杀闻名,当年因刺杀西川节度使被朝廷围剿,门主和八大长老尽数伏诛,余下的党羽据说都死在了追杀中。怎么会……出现在羽林卫中郎将的令牌上?

“七妹怎么了?”坐在旁边的安乐公主碰了碰她的胳膊,“脸怎么白了?”

云凤猛地回神,茶盏在指尖晃了晃,几滴茶水溅在衣袖上。她慌忙放下杯子,用帕子去擦,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慌乱:“没、没什么……许是风从门口吹进来,有些凉。”

安乐公主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门口,只当她是被裴九郎的气势惊着了,嗤笑一声:“一个武夫罢了,有什么好看的。回头我让父皇赏你几个温顺的侍卫,比他体面多了。”

云凤低着头,没接话。眼角的余光里,裴九郎已经走到殿角的侍卫队列里站定,背影笔挺如松,腰间的令牌在灯火下偶尔闪过一丝冷光。

宴席过半,云凤借着更衣的由头,跟着内侍往偏殿走。穿过抄手游廊时,她故意放慢脚步,让内侍走在前面,自己落在后面几步。廊下的灯笼被风吹得摇晃,光影在青砖地上明明灭灭。

忽然,她停在一株玉兰树下,抬手拢了拢披风。披风的下摆扫过地面时,一枚比指甲盖还小的铜制飞蝗石从袖中滑出,落在掌心。她屈指一弹,飞蝗石“嗖”地一声,擦着廊柱飞了出去,精准地打在二十步外一只正扑向灯笼的飞蛾身上。

飞蛾坠落在地,悄无声息。

云凤收回手,指尖还残留着弹暗器时的微麻感。这手功夫,是隐在终南山的师父教的。师父说她骨相奇佳,刚柔相济,既适合练内家心法,也适合玩这些精巧的暗器。只是这一切,宫里没人知道。在他们眼里,她是爱新觉罗云凤,是那个风吹就倒、连描眉都要宫女代劳的七公主。

走到偏殿门口,内侍正要推门,云凤忽然轻声道:“你在这儿等着吧,我自己进去就好。”

内侍愣了一下,不敢违逆,躬身应了声“是”。

偏殿里空无一人,只有墙角燃着一盆炭火,映得四壁的仕女图影影绰绰。云凤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窗外是宫墙下的夹道,几个巡逻的侍卫正提着灯笼走过,脚步声在寂静里格外清晰。

她从发髻上拔下一支金步摇,步摇的流苏里藏着一卷极薄的桑皮纸。展开来,上面用炭笔写着一行小字:“城西百草堂,晚亥时,取‘还魂散’。”

这是她以“苏医女”的身份,给江湖上的人留的信。三日前,有人托丐帮的人递来消息,说长安城里近来出现了一种怪毒,中者全身僵硬如木,七日后方能气绝,求“苏医女”出手相救。她算出解药需用的几味药材,特意选在上元节这天,借着宫中设宴的掩护,把取药的时辰和地点送出去。

亥时……还有一个时辰。

云凤把桑皮纸凑到烛火边,看着它化成灰烬,才重新插好步摇。转身时,却猛地瞥见窗纸上映出一个人影,正悄无声息地站在窗外。

她的心猛地一沉,手下意识地摸向鬓角的银针。

窗外的人影没有动,只有灯笼的光透过窗纸,把那人的轮廓拉得很长。片刻后,一个低沉的声音隔着窗户传来,带着几分探究:“公主深夜在此,是在烧什么要紧东西?”

是裴九郎。

云凤的指尖停在鬓边,脸上却迅速堆起怯生生的表情,声音发颤:“裴、裴将军?你……你怎么在这里?”

窗外的人影似乎笑了一下,那笑声很轻,像冰珠落在玉盘上:“属下巡夜,恰巧经过。只是见公主对着窗户出神,还以为出了什么事。”

云凤垂下眼,假装整理衣襟,目光却飞快地扫过窗户的插销——是虚掩着的。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更慌乱些:“没、没事……我只是觉得偏殿闷,想透透气。将军若是没事,就请回吧,免得、免得让人看见……”

她说得又急又怕,活脱脱一副被男子惊扰的娇弱模样。

窗外安静了片刻,然后传来裴九郎的声音,比刚才柔和了些:“公主受惊了。属下这就离开。”

脚步声渐渐远去,云凤却没有立刻松气。她走到窗边,透过缝隙往外看,只见裴九郎的身影转过回廊拐角,腰间的令牌在灯笼下闪了一下,那道月牙形的刻痕再次落入她眼中。

血影门……羽林卫……

这两者怎么会扯上关系?

云凤捏了捏掌心的飞蝗石,冰凉的触感让她冷静了几分。不管这里面藏着什么猫腻,都不能惊动宫里的人。她现在的身份,是爱新觉罗云凤,不是能挥剑斩敌的隐世传人,更不是江湖上那个能妙手回春的苏医女。

她理了理裙摆,推门走出偏殿,对候在外面的内侍柔声道:“走吧,回去吧。”

回到麟德殿时,宴席依旧热闹。丝竹声、笑语声混在一起,盖过了宫墙之外的喧嚣。云凤重新坐下,端起茶杯,目光落在杯中晃动的灯影上,心里却已经盘算起来。

亥时的百草堂,得去。但裴九郎的出现,让这件事多了几分变数。

她轻轻转动着茶杯,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快得像从未出现过。

也好。

长安的上元节,总该有点不一样的热闹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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