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还凝在望梅亭的栏杆上，折射出细碎的光。陛下坐在亭中主位，手里摩挲着一枚羊脂玉扳指，听着身边淑妃讲说骊山的趣闻，脸上带着几分闲适。亭外的羽林卫身姿笔挺，佩刀在晨光里泛着冷光，谁也看不出这平静之下，正有一张无形的网在悄然收紧。
云凤混在侍立的宫女中，一身湖蓝色的宫装，裙摆扫过青石板时几乎没有声响。她垂着眼帘，看似在专注地为陛下续茶，眼角的余光却始终锁着亭外那片茂密的梅林——按照裴九郎传来的消息，血影门的人会从那里潜入。
昨夜她带着听风卫赶到时，裴九郎已将行宫西侧的防御布置妥当。五十名江湖高手扮成樵夫、药农，散布在梅林四周；三百羽林卫扼守着通往主殿的三条要道；秦六带着十名亲信，守在陛下寝殿的后窗，那是最容易被忽略的死角。而她的听风卫，则像融入阴影的鬼魅，潜伏在梅林深处的巨石后，手里的弩箭始终对着望梅亭的方向。
“七妹今日怎么不多说说话？”陛下忽然开口，目光落在云凤身上，带着几分慈和。这些日子，这位七公主总是病恹恹的，难得像今日这般精神。
云凤手一抖，茶壶险些倾斜，她慌忙稳住，屈膝道：“臣妹笨嘴拙舌，怕扰了陛下的兴致。”声音柔得像水，与昨夜在终南山发号施令时判若两人。
淑妃掩唇轻笑：“陛下，您就别为难七妹了。她性子向来腼腆，哪像臣妾，仗着陛下宠爱，才敢多说几句。”她说着，亲昵地往陛下身边靠了靠，腕间的东珠手链发出细碎的碰撞声，在寂静的亭中格外清晰。
云凤垂下眼帘，指甲悄悄掐进掌心。淑妃的手链，每颗珠子都是鸽卵大小，是去年西域进贡的珍品，陛下赏赐给她时，曾引得满宫艳羡。可只有云凤知道，这手链的夹层里，藏着血影门特制的信号弹——只需拧动第三颗珠子，就能发出只有他们人能看见的绿火。
就在这时，亭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李嵩穿着绯色官袍，神色慌张地跑过来，对着陛下躬身道：“陛下，不好了！臣刚接到消息，行宫西侧的梅林里，发现了几个形迹可疑的人！”
陛下皱眉：“哦？是什么人？”
“臣不知，”李嵩擦着额头的汗，“看打扮像是江湖人，手里还带着兵器，羽林卫正与他们对峙，特来请陛下示下！”
淑妃脸色微变，随即急切地说：“陛下，定是刺客！快让羽林卫拿下他们！”
云凤心中冷笑。来了。李嵩这出“请君入瓮”，演得倒是逼真。
陛下沉吟片刻，看向裴九郎：“裴将军，你去看看。”
“是！”裴九郎抱拳领命，转身时，目光与云凤在空中极快地一碰，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底的冷光。
裴九郎刚走出望梅亭，梅林方向就传来一阵兵器碰撞的脆响，夹杂着几声惨叫。淑妃惊呼一声，往陛下怀里缩了缩：“陛下，好吓人……”
陛下拍着她的背安抚，目光却变得锐利起来：“慌什么？有羽林卫在，量他们也翻不出什么浪。”话虽如此，他还是对身边的内侍道，“去，把禁军调来，护住望梅亭！”
内侍刚要应声，云凤忽然轻声道：“陛下，臣妹觉得有些不对劲。”
“哦？七妹有何看法？”陛下看向她。
“那些人若真是刺客，为何要在梅林里与羽林卫对峙？”云凤声音依旧轻柔，却字字清晰，“直接冲进行宫岂不是更直接？依臣妹看，他们或许是想引开羽林卫，好让别处的同党动手。”
淑妃眼神一厉，抢话道：“七妹这是说的什么话？不过是些毛贼，哪有那么多算计？”
“淑妃娘娘息怒，”云凤屈膝行礼，姿态谦卑，“臣妹只是随口猜测。毕竟陛下万金之躯，还是小心为上。”
陛下点点头：“七妹说得有道理。传朕旨意，禁军不必都来望梅亭，分一半去守寝殿和偏殿，剩下的守住各条要道，不许任何人靠近！”
李嵩的脸色瞬间有些难看，却只能躬身应道：“陛下圣明。”
就在这时，梅林方向的厮杀声忽然变了调。原本清脆的兵器碰撞声里，夹杂着一种沉闷的破空声——是弩箭！
云凤的心猛地一紧。听风卫动手了。
她悄悄抬眼，看向梅林深处。只见一道绿光骤然亮起，在晨光里格外刺眼——是淑妃手链里的信号弹！她果然按捺不住了！
“不好！”裴九郎的声音从梅林方向传来，带着焦急，“他们有弩箭！羽林卫伤亡惨重！”
淑妃脸色煞白，抓着陛下的衣袖道：“陛下，我们快回寝殿吧！这里太危险了！”
陛下刚要起身，云凤忽然喊道：“陛下小心！”
话音未落，她猛地扑过去，将陛下往旁边一推。一支淬毒的弩箭擦着陛下的肩头飞过，钉在亭柱上，箭尾还在嗡嗡作响，箭尖泛着乌黑色的光。
“有刺客！”亭外的羽林卫大喊着冲过来，将陛下护在中间。
淑妃尖叫着躲到陛下身后，眼神却飞快地扫向梅林方向——那里本该有血影门的主力冲出来，可此刻除了零星的厮杀声，竟没有半个人影。
“怎么回事？”她低声问身边的贴身宫女，那宫女是血影门安插的眼线。
宫女脸色惨白，摇了摇头：“不知道……信号弹发出去了，可……可没人来。”
云凤站在陛下身侧，看似惊魂未定，实则早已看清局势。听风卫的弩箭精准地压制了血影门的前锋，裴九郎的羽林卫正逐步收紧包围圈，那些藏在梅林里的刺客，已成瓮中之鳖。
“李尚书，”云凤忽然开口，目光落在李嵩身上，“您说发现了形迹可疑的人，可臣妹怎么觉得，这些刺客像是冲着望梅亭来的？倒像是……早就知道陛下在这里。”
李嵩心头一跳，强作镇定：“七公主说笑了，刺客哪会知道陛下的行踪？”
“是吗？”云凤微微一笑，笑容里却带着寒意，“可方才那支弩箭，分明是对着陛下的位置射来的。若不是有人提前通风报信，刺客怎么会这么精准？”
陛下的脸色沉了下来，目光在淑妃和李嵩之间转了转。他虽沉迷修道，却不糊涂，云凤的话像一根针，刺破了眼前的平静。
“陛下，”裴九郎带着几个羽林卫押着一个浑身是血的黑衣人走了过来，那黑衣人脸上蒙着黑布，被羽林卫按着跪在地上，“抓到一个活口，他说有重要的事要对陛下说。”
淑妃的身体猛地一颤，厉声喊道：“一个刺客的话也能信？快杀了他！”
“淑妃娘娘何必这么急着杀人？”云凤淡淡道，“万一他真有什么话说呢？”
陛下挥了挥手：“把他的布摘了。”
羽林卫扯下黑衣人的面布，露出一张布满刀疤的脸——竟是血影门的中层弟子，鬼手的副手！
“说！是谁派你来的？”裴九郎一脚踹在他腿弯里。
黑衣人抬头看了看陛下，又看了看瑟瑟发抖的淑妃，忽然惨笑起来：“是淑妃！是她派我们来的！她说只要杀了陛下，就让李尚书辅佐新帝，到时候血影门就是天下第一大派！”
“你胡说！”淑妃尖叫着扑过去，“你这个刺客！竟敢诬陷本宫！”
“我没有胡说！”黑衣人嘶吼道，“我们手里有淑妃写给门主的信！还有她给的信物——一枚刻着海棠花的玉佩！就在……就在望梅亭西侧的假山石缝里！”
陛下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对羽林卫道：“去搜！”
两个羽林卫立刻冲向假山，片刻后，拿着一个油纸包跑了回来。打开一看，里面果然有一卷信纸和一枚玉佩——正是云凤从礼部库房密室里找到的那封！
“这……这不是臣妾的！”淑妃语无伦次，脸色惨白如纸，“是他们伪造的！是伪造的！”
李嵩也慌忙跪下：“陛下明察！这定是刺客的阴谋，想离间陛下与淑妃娘娘！”
“是不是阴谋，一问便知。”云凤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瓷瓶，递给裴九郎，“这是‘真言散’，让他服下，便知真假。”
这“真言散”是她用几种草药特制的，服下后半个时辰内，会让人不由自主地说出实话，却对身体无害。
黑衣人被强行灌下真言散，片刻后，眼神变得迷茫。裴九郎问道：“淑妃为何要杀陛下？”
“因为……因为陛下要废了她……”黑衣人的声音有些含糊，却字字清晰，“李尚书从内线那里得知，陛下已经查到淑妃与血影门勾结，准备回长安后就下旨废后……所以他们才想在骊山动手，嫁祸给江湖刺客……”
陛下猛地站起身，手里的玉扳指“啪”地掉在地上，摔成了两半。他看着淑妃，眼神里充满了失望和愤怒：“朕待你不薄，你为何要如此对朕？”
淑妃瘫倒在地，泪流满面：“陛下，臣妾没有……臣妾是被冤枉的……”
就在这时，梅林方向忽然传来一阵更密集的厮杀声，夹杂着听风卫特有的哨声。云凤心中一凛——还有漏网之鱼！
她对裴九郎使了个眼色，裴九郎立刻会意，对羽林卫道：“保护陛下回寝殿！”
云凤却没有动，她拔出藏在袖中的软剑，对陛下道：“臣妹去看看情况。”不等陛下应允，便提着剑冲向梅林。
梅林深处，三十名听风卫正与十几个黑衣刺客缠斗。这些刺客显然是血影门的精锐，身手远胜之前的人，听风卫虽占据上风，却也伤亡了数人。
云凤加入战局，流云剑法展开，如一道白色的闪电穿梭在人群中。软剑划过之处，必有刺客惨叫着倒下。她的剑法看似轻柔，实则招招狠辣，每一剑都刺向对方的要害，正是这些日子在宫中压抑许久的爆发。
一个戴着青铜面具的刺客盯上了她，手中的弯刀带着凌厉的风声，直取她的面门。云凤不闪不避，软剑挽出一个剑花，缠住弯刀的刀柄，左手屈指成爪，快如闪电地抓向对方的面具。
“嗤啦”一声，面具被她抓了下来，露出一张苍白的脸——竟是淑妃身边的掌事太监，刘忠！
“是你！”云凤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冷笑，“果然是你在背后捣鬼。”
刘忠眼神阴鸷，手中的弯刀更快：“七公主，没想到吧？你坏了我们的大事，今日我便让你陪葬！”
他的武功竟比鬼手还要高明，招式狠辣刁钻，显然是浸淫此道多年。云凤一时竟有些吃力，只能靠着灵活的身法与他周旋。
就在这时，一支羽箭破空而来，精准地射穿了刘忠的手腕。刘忠惨叫一声，弯刀掉在地上。
云凤趁机一剑刺中他的胸口。
刘忠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嘴里涌出鲜血：“你……你不是……娇弱的公主……”
云凤拔出剑，冷冷道：“你知道得太晚了。”
刘忠倒在地上，彻底没了气息。
梅林里的厮杀渐渐平息。听风卫清理着战场，裴九郎走了过来，看着地上的尸体，眉头紧锁：“血影门的主力应该都在这里了，但李嵩和淑妃的党羽还在长安，恐怕……”
“他们跑不了。”云凤擦了擦剑上的血，“张御史虽然死了，但他留下的账本里，记着所有与李嵩勾结的官员名字。只要把账本呈给陛下，就能一网打尽。”
裴九郎看着她，忽然笑道：“我现在才发现，你比我想象的要厉害得多。”
云凤也笑了，阳光透过梅林的缝隙洒在她脸上，驱散了刚才的杀气，露出几分少女的明媚：“彼此彼此。”
两人站在梅林深处，看着满地的尸体和血迹，谁也没有说话。这场仗打赢了，但代价是十几名听风卫和羽林卫的性命，还有张御史那条无辜的冤魂。
“回去吧。”云凤率先开口，“陛下还在等我们。”
回到望梅亭时，陛下正坐在那里，脸色凝重。淑妃和李嵩被羽林卫押着跪在地上，低着头，再无之前的嚣张。
“陛下，”云凤屈膝行礼，“刺客已全部剿灭，首恶刘忠已被斩杀。”
陛下点点头，拿起那卷信纸和玉佩，声音沙哑：“李嵩，淑妃，你们还有什么话要说？”
李嵩和淑妃面如死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来人，”陛下站起身，声音带着疲惫，“将李嵩、淑妃打入天牢，彻查他们的党羽，凡是与血影门勾结者，一律严惩不贷！”
“是！”羽林卫齐声应道，押着李嵩和淑妃下去了。淑妃路过云凤身边时，忽然抬起头，眼神怨毒：“是你……是你早就知道了……”
云凤没有看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
陛下走到云凤身边，看着她沾着血迹的宫装，叹了口气：“七妹，委屈你了。”
云凤屈膝道：“能为陛下分忧，是臣妹的本分。”
陛下拍了拍她的肩膀，没有再说什么，转身回了寝殿。经历了这场变故，他显然也累了。
亭外的阳光依旧明媚，梅林里的血腥味被风吹散，取而代之的是草木的清香。裴九郎走到云凤身边，看着远处的群山：“都结束了。”
“是啊，结束了。”云凤望着长安的方向，那里是她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也是这场阴谋的起点。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裴九郎问。
云凤转头看他，笑了笑：“回长安，做我的七公主啊。”她顿了顿，“不过，或许会偶尔出宫，去百草堂看看。”
裴九郎也笑了：“好。若是遇到什么麻烦，可以来羽林卫找我。”
“一定。”
骊山的风，带着一丝暖意，吹过望梅亭，吹过梅林，吹向遥远的长安。云凤知道，这场风波过后，长安城或许会迎来真正的平静，而她，也将继续做那个藏着锋芒的金枝玉叶，只是从此以后，她的绣刃，不仅是为了自保，更是为了守护她想守护的人。
至于江湖，或许有一天，她真的会去看看。但至少现在，她还想再看看长安的月光，再闻闻宫墙内的桂花香。
毕竟，这里是她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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