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草堂的药香,成了长安城西一道新的风景。
云凤越来越频繁地以“苏医女”的身份出现在这里。有时是坐堂问诊,为街坊邻里看些头疼脑热的小病;有时是和老掌柜一起晾晒药材,听他讲那些江湖上的奇闻异事。青黛起初还担心她的身份暴露,后来见她每次都能巧妙避开熟人,也就渐渐放了心,只在府中替她打着掩护。
裴九郎只要得空,便会过来坐坐。他从不会穿官服,只一身素色长衫,有时是送来新采的草药,有时只是安静地坐在角落,看着云凤为病人诊脉,阳光透过窗棂落在她专注的侧脸,药香缠绕在发间,竟有种岁月静好的温柔。
这日傍晚,云凤刚送走最后一个病人,老掌柜便笑着打趣:“苏医女,裴将军这几日来得可勤了,老奴瞧着,他看你的眼神,可不一般啊。”
云凤脸颊微红,嗔道:“老掌柜又取笑我。”她转身去收拾药箱,指尖却不小心碰倒了桌上的药杵,发出“当啷”一声轻响。
老掌柜哈哈笑了起来:“看来老奴是说到姑娘心坎里去了。”
正说着,裴九郎推门走了进来,手里提着一个食盒:“刚从‘福瑞斋’买了些桂花糕,想着你们或许还没吃饭。”
老掌柜识趣地摆摆手:“你们聊,老奴去后堂看看药炉。”说着便转身进了里屋,临走时还特意将门帘拉高了些,露出促狭的笑容。
屋内只剩下两人,气氛忽然变得有些微妙。云凤低头整理着药柜,不敢看他,只觉得空气中的药香似乎都带上了几分甜意。
“皇后娘娘的身子好些了吗?”裴九郎先开了口,打破了沉默。
“好多了,”云凤道,“昨日还能在院子里散步了。太医说,再调理些时日,就能痊愈了。”
“那就好。”裴九郎点点头,将桂花糕放在桌上,“尝尝?还是热的。”
云凤拿起一块,轻轻咬了一口,桂花的甜香在舌尖弥漫开来。她忽然想起什么,从药柜里取出一个小巧的瓷瓶:“这是我新配的安神香,里面加了些薰衣草和合欢花,你最近总说睡得不好,或许能用得上。”
裴九郎接过瓷瓶,入手微凉,瓶身上还贴着一张小纸条,是云凤清秀的字迹,写着用法和禁忌。他心中一暖,低声道:“多谢。”
两人并肩站在药柜前,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月光透过窗纸,在地上投下淡淡的光影。谁也没有说话,却并不觉得尴尬,仿佛有一股无形的丝线,将两人悄悄连在了一起。
“对了,”裴九郎忽然想起什么,“下个月初三是长安的花灯节,听说今年的灯会比往年更热闹,你……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云凤的心猛地一跳,抬起头,撞进他带着期待的眼眸里。那眼眸像盛着月光的湖水,清澈而温柔。她点了点头,声音细若蚊蚋:“好。”
裴九郎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孩子般露出笑容:“那我初三傍晚来接你。”
送走裴九郎后,云凤站在窗前,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月色里,手不自觉地抚上发烫的脸颊。老掌柜不知何时走了出来,笑着说:“姑娘,看来老奴没看错,裴将军是个值得托付的人。”
云凤没有反驳,只是望着天边的明月,嘴角扬起一抹浅浅的笑意。
日子在平静中悄然流逝,转眼便到了花灯节。
这日傍晚,云凤换上一身淡粉色的襦裙,略施粉黛,青黛在她耳边嘀咕:“公主,您这打扮,说是哪家的小姐都有人信,哪里还像个医女啊。”
云凤拍了拍她的手:“就你话多。”心里却有些紧张,这是她第一次以“云凤”的身份,和裴九郎单独出游。
裴九郎早已在百草堂外等候,他穿着一件月白色的锦袍,腰间系着一块玉佩,衬得身姿越发挺拔。看到云凤出来,他眼中闪过一丝惊艳,随即有些不好意思地移开目光:“我们走吧。”
长安的花灯节果然热闹非凡。街道两旁挂满了各式各样的花灯,有走马灯、兔子灯、莲花灯,灯火璀璨,映得整条街像白昼一般。游人如织,摩肩接踵,不时有孩童提着花灯跑过,笑声清脆。
裴九郎很自然地走到云凤身侧,伸出手臂护着她,免得被人群挤到。他的指尖偶尔会碰到她的衣袖,两人都会像触电般缩回,脸颊微红。
“你看那个灯。”云凤指着一盏巨大的凤凰灯,灯上的凤凰栩栩如生,翅膀上的羽毛用彩色的琉璃珠串成,在灯光下闪闪发光。
“很漂亮。”裴九郎看着她,眼中的笑意比灯火还要明亮,“像你。”
云凤的脸瞬间红透了,低下头不敢看他,心跳得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两人走到一座石桥上,桥下的河面上漂着无数河灯,烛光在水面上摇曳,像散落的星星。有情侣在桥上许愿,将写满心愿的纸条放进河灯里,看着它缓缓漂向远方。
“我们也放一盏吧?”云凤提议。
“好。”
两人买了一盏莲花灯,云凤提笔在纸条上写下“长安永安”四个字,裴九郎看着她的字,也提笔添了一句“岁岁平安”。他们将纸条放进灯里,小心翼翼地放进河里,看着它随着水流漂向远处,渐渐融入一片灯火之中。
“你许愿了吗?”云凤问。
“许了。”裴九郎看着她,“但说出来就不灵了。”
云凤笑了起来,月光洒在她脸上,美得像一幅画。裴九郎看着她的笑容,忽然觉得,这世间所有的花灯,都不及她眼底的光芒。
就在这时,人群中忽然传来一阵骚动。有人大喊:“抓小偷啊!我的钱袋被偷了!”
云凤和裴九郎对视一眼,立刻挤了过去。只见一个穿着粗布短打的少年正抱着一个钱袋往前跑,后面跟着一个气喘吁吁的老者。
“站住!”裴九郎大喝一声,身形一晃,已经追了上去。他的轻功本就高明,在人群中穿梭自如,没几步就追上了少年,伸手一抓,便将他擒住。
少年挣扎着:“放开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娘病了,我需要钱给她治病!”
老者追了上来,喘着气说:“你这孩子,没钱可以跟我说啊,怎么能偷东西呢?”
云凤上前,看着少年苍白的脸和焦急的眼神,心中微动:“你娘病了?是什么病?”
少年愣了一下,哽咽着说:“是……是咳血病,已经咳了好几个月了,请了好多大夫都没用……”
云凤从药包里取出一个小瓷瓶,递给少年:“这里面是止血止咳的药,你拿去给你娘试试。明日一早,你带着你娘去城西的百草堂找我,我给她看看,不收诊费。”
少年看着她,眼中满是感激:“真的吗?谢谢你!谢谢你!”
裴九郎也松开了手,将钱袋还给老者:“老人家,这孩子也是一时糊涂,就饶了他吧。”
老者叹道:“罢了罢了,看他也是个孝子。”
人群渐渐散去,桥上恢复了平静。裴九郎看着云凤,眼中满是敬佩:“你总是这么心善。”
“医者仁心嘛。”云凤笑道,“况且,谁都有难处的时候。”
两人继续往前走,走到一处僻静的巷口,裴九郎忽然停下脚步:“云凤,有件事,我想告诉你。”
云凤看着他严肃的表情,心中有些不安:“什么事?”
“我……”裴九郎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我不是裴家的亲生儿子。”
云凤愣住了。
“我的亲生父亲,是当年镇守边关的赵将军,”裴九郎的声音低沉而沙哑,“二十年前,他被人诬陷通敌叛国,满门抄斩,只有我被家将偷偷救了出来,送到了裴家。裴将军夫妇收养了我,视我如己出,我才得以活下来。”
云凤没想到他竟有这样的身世,心中满是震惊和心疼:“那……你查到当年是谁诬陷你父亲了吗?”
“查到了。”裴九郎的眼中闪过一丝恨意,“是当年的兵部尚书,现在的太傅,王显。”
云凤倒吸一口凉气。王显是朝中的元老,深受陛下信任,平日里以清正廉明著称,没想到竟有这样的过去。
“这些年,我一直在暗中收集证据,”裴九郎道,“现在终于有了一些眉目。王显当年与敌国勾结,诬陷我父亲,就是为了夺取兵权。我想……我想为我父亲平反。”
“你想怎么做?”云凤问。
“王显在朝中根基深厚,硬来肯定不行。”裴九郎道,“我需要一个机会,一个能让陛下相信我的机会。”
云凤看着他,忽然想起了什么:“我或许能帮你。”
“你?”
“嗯。”云凤点头,“皇后娘娘近日身体好转,常说想找些旧事来解闷。王显当年是兵部尚书,与你父亲的案子脱不了干系,我可以借着陪皇后聊天的机会,旁敲侧击地提起当年的事,看看陛下的反应。”
裴九郎看着她,眼中满是感激:“云凤,谢谢你。”
“我们是朋友,不是吗?”云凤笑道。
“不止是朋友。”裴九郎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云凤,我喜欢你。不是因为你是七公主,也不是因为你是苏医女,就是因为你是你。等我为父亲平反后,我会向陛下请旨,求娶你。”
云凤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脸颊像火烧一样烫。她看着他真挚的眼神,点了点头,声音细若蚊蚋:“好。”
月光洒在巷口,将两人的身影拉得很长。远处的花灯依旧璀璨,近处的心跳却比灯火更热烈。云凤知道,她的人生,又将迎来新的篇章。
接下来的日子,云凤果然按照计划,在陪皇后聊天时,偶尔会提起当年赵将军的案子。皇后起初只是唏嘘,后来听得多了,也渐渐觉得事有蹊跷,便在陛下来看她时,不经意地提了几句。
陛下果然起了疑心,让裴九郎暗中调查。裴九郎趁机将收集到的证据呈了上去,包括王显与敌国往来的书信,以及当年参与诬陷的几个士兵的证词。
证据确凿,陛下龙颜大怒,下旨将王显打入天牢,彻查当年的案子。不久后,赵将军的冤屈得以昭雪,陛下追封他为镇国将军,还了他一个清白。
裴九郎站在父亲的灵位前,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眼中含着泪,却带着释然的笑容。云凤站在他身后,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给他无声的安慰。
一切尘埃落定后,裴九郎果然向陛下请旨,求娶七公主云凤。陛下本就喜欢云凤,又感激她在淑妃一案和皇后中毒案中立下的功劳,当即应允,并下旨赐婚,定在下月初八完婚。
消息传出,长安一片欢腾。百姓们都说,七公主和裴将军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一个聪慧善良,一个英勇正直,真是郎才女貌,佳偶天成。
公主府里更是一片忙碌,青黛和宫人们忙着准备嫁妆,红绸和喜字将整个府邸装点得喜气洋洋。云凤坐在窗前,看着铜镜中穿着嫁衣的自己,脸上带着羞涩的笑容。
老掌柜送来一对玉如意,笑着说:“苏医女,哦不,现在该叫七公主了。这对玉如意是老奴的一点心意,祝公主和将军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云凤接过玉如意,眼眶有些发热:“多谢老掌柜。”
“百草堂我会照看好的,”老掌柜道,“等公主和将军有空了,常回来看看。”
“一定。”
婚期很快就到了。
这一日,长安城内张灯结彩,锣鼓喧天。裴九郎骑着高头大马,穿着红色的喜服,带着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来到公主府前。他翻身下马,抬头望着府门,眼中满是期待。
云凤穿着凤冠霞帔,由青黛搀扶着,一步步走出府门。阳光洒在她身上,嫁衣上的金线闪闪发光,映得她容颜绝世。
裴九郎走到她面前,伸出手:“云凤,跟我走。”
云凤看着他,眼中含着泪,却笑着点了点头,将手放进他的掌心。他的手掌温暖而有力,给了她满满的安全感。
迎亲的队伍缓缓前行,街上的百姓纷纷驻足观看,送上祝福的掌声和欢呼声。云凤坐在花轿里,撩开轿帘,看着外面的裴九郎,他正回头望着她,眼中的笑意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她忽然想起初遇时,在麟德殿的偏殿,他穿着铠甲,眼神锐利如刀;想起终南山的崖壁上,他为她采摘解语花,动作沉稳;想起骊山的梅林里,他与她并肩作战,背影坚定;想起百草堂的药香里,他安静的陪伴,眼神温柔……
原来,缘分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将他们紧紧连在了一起。
花轿行至羽林卫营附近时,云凤忽然看到了百草堂的方向,老掌柜正站在门口,对着花轿的方向挥手,脸上带着欣慰的笑容。
她也笑着挥了挥手,心中默念:再见了,苏医女。你好,裴九郎的妻子。
从今往后,长安的风雨,她将与他一起面对;长安的月光,也将见证他们的岁岁平安。
花轿里,云凤轻轻抚摸着腰间的软剑——那是她的绣刃,也是她的守护。而此刻,她知道,她的身边,有了更坚实的依靠。
远处的天边,晚霞绚烂,像一幅铺展开的锦绣,预示着一个崭新而美好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