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南山的雪,比长安更冷,也更静。
云凤踩着没过膝盖的积雪,手里攥着裴九郎给的暖炉,呼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瞬间凝结成霜。裴九郎走在她身侧,步伐沉稳,时不时回头扶她一把,生怕她滑倒。
“还有多久才到?”云凤的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鼻尖冻得通红。
裴九郎指着前方被雪覆盖的山坳:“翻过这个坡就是了。当年你在这里找到冰晶莲,救了我一命,还记得吗?”
怎么会不记得。
三年前,裴九郎率部在终南山围剿血影教余孽,中了教主的“蚀骨散”,全身皮肤溃烂,太医都说没救了。是云凤在古籍里查到,终南山寒潭的冰晶莲能解此毒,她冒着暴风雪进山,在寒潭边守了三天三夜,才等到冰晶莲绽放。
那时的寒潭,冰面下泛着幽幽的蓝光,冰晶莲像镶嵌在冰里的钻石,美得让人忘乎所以。而此刻,寒潭依旧,却不见冰晶莲的影子。
“奇怪,”云凤蹲在潭边,戳了戳结冻的冰面,“按说这个时节,正是冰晶莲盛开的时候。”
裴九郎环顾四周,眉头微蹙:“这里的雪,好像被人动过手脚。”他指着不远处的灌木丛,“你看,雪地上有拖拽的痕迹。”
云凤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一串模糊的脚印从寒潭延伸到密林深处,脚印旁还有散落的冰晶碎屑,闪着微弱的光。
“是冰晶莲的花瓣!”云凤捡起一块碎屑,指尖传来刺骨的凉意,“有人比我们先来了,而且摘走了冰晶莲。”
谁会在这个时候来摘冰晶莲?除了用来解毒,这花还有别的用处吗?
两人顺着脚印往密林里走,越往里走,树木越密,积雪也越深。忽然,前方传来一阵奇怪的香味,甜腻中带着一丝腥气,闻得人头晕目眩。
“小心,这是‘醉魂香’!”云凤立刻捂住口鼻,从怀里掏出解毒丸,递给裴九郎一粒,“血影教的人!”
话音刚落,十几道黑影从树上跃下,手里拿着弯刀,面罩上绣着血色骷髅,正是血影教的标志。为首的是个女人,穿着红色斗篷,脸被兜帽遮住,只能看到一截白皙的脖颈。
“苏医女,裴将军,别来无恙?”女人的声音娇柔,却带着说不出的诡异,“没想到你们会来这里,倒是省了我不少功夫。”
裴九郎拔刀出鞘,刀光映着雪光,冷冽如霜:“你们教主已死,何必再做无谓的抵抗?”
“教主?”女人轻笑一声,掀开兜帽,露出一张绝美的脸,眼角的朱砂痣在白雪映衬下,红得像血,“你说的是那个废物?他早就该让位了。现在,我才是血影教的教主。”
云凤瞳孔骤缩——这张脸,竟和她自己有七分相似!
“你是谁?”云凤握紧了腰间的软剑,“为什么要冒充我?”
女人抚了抚耳边的碎发,动作神态,像极了云凤平日里的模样:“冒充?妹妹说笑了。我是你姐姐,苏云溪。当年爹娘怕我被血影教追杀,才把我送到了南疆,没想到吧?”
“胡说!”云凤厉声反驳,“我爹娘只有我一个女儿!”
“是不是胡说,你问问他就知道了。”苏云溪指向裴九郎,眼神暧昧,“九郎,你难道忘了,三年前在寒潭边救你的人,其实是我?”
裴九郎皱眉:“我从没见过你。”
“是吗?”苏云溪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玉佩上刻着一个“九”字,正是裴九郎的贴身之物,“那这个,你总该认识吧?当年你昏迷时,亲手把它交给我的。”
裴九郎的脸色变了。这块玉佩确实在三年前丢失过,他一直以为是战乱中遗失了,没想到会出现在这里。
云凤的心沉了下去,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难道……当年救裴九郎的人,真的不是她?那她守在寒潭边的三天三夜,算什么?
“你到底想干什么?”云凤的声音有些发颤。
“很简单,”苏云溪收起玉佩,笑容冰冷,“把冰晶莲交出来。哦不对,冰晶莲已经在我手里了。”她晃了晃手里的锦盒,“我要你承认,你才是冒充我的假货,然后,永远消失在九郎面前。”
“做梦!”裴九郎将云凤护在身后,刀光直指苏云溪,“不管你是谁,敢伤害她,我绝不饶你!”
“九郎,你怎么能这么对我?”苏云溪眼眶一红,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当年我为了给你找冰晶莲,差点死在寒潭里,你都忘了吗?”
她的眼泪太过逼真,连裴九郎都有些动摇。云凤看着他犹豫的眼神,心里像被针扎了一样疼。
“够了!”云凤推开裴九郎,直视苏云溪,“你说你救了他,那你告诉我,冰晶莲的花心是什么颜色?花瓣有多少片?”
苏云溪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眼神闪烁:“我……我记不清了,当时太匆忙。”
“你根本就不知道!”云凤冷笑,“冰晶莲的花心是淡紫色的,有九片花瓣,每片花瓣上都有细小的银纹,只有在月光下才能看见。这些,你能编出来吗?”
苏云溪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厉声喊道:“给我上!杀了他们!”
黑影们一拥而上,弯刀划破空气,带着凛冽的风声。裴九郎护着云凤,刀光如练,转眼间就砍倒了三个黑衣人。云凤也拔出软剑,剑尖点地,身形如蝶,专挑黑衣人的手腕刺去,不让他们有机会使用毒镖。
激战中,云凤瞥见苏云溪悄悄往后退,手里的锦盒却没拿稳,掉在了雪地上。冰晶莲的花瓣从盒里滚出来,在雪地上闪着蓝光。
“抓住她!”云凤大喊,追了上去。
苏云溪跑得极快,身形飘忽,竟也是轻功高手。两人一前一后,穿过密林,来到一处悬崖边。再往前一步,就是万丈深渊。
“你跑不掉了!”云凤剑尖抵住她的咽喉。
苏云溪忽然笑了,笑得癫狂:“我跑不掉,你也别想好过!”她猛地抓住云凤的手腕,往悬崖下跳去,“黄泉路上,有你陪我,我也不孤单!”
云凤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量传来,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前倾。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只强有力的手抓住了她的另一只手腕,是裴九郎!
“抓紧我!”裴九郎的脸因用力而涨红,手臂上的青筋暴起。
苏云溪吊在云凤下方,脸上满是怨毒:“放手!让她跟我一起死!”她掏出一把匕首,刺向云凤的手背。
云凤痛得一松手,苏云溪尖叫着坠向深渊,很快就消失在云雾里。
裴九郎用力一拉,将云凤拽了上来。两人瘫坐在雪地上,大口喘着气。
“你怎么样?”裴九郎握住云凤流血的手背,心疼不已,连忙掏出金疮药敷上。
云凤看着他焦急的眼神,心里的委屈忽然涌了上来:“你刚才……是不是信了她的话?”
裴九郎叹了口气,将她拥入怀中:“傻瓜,我怎么会信她。那块玉佩,确实是我丢的,但我知道,救我的人一定是你。”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打开,里面是几片干枯的花瓣,正是冰晶莲的花瓣,“当年我醒来时,枕边放着这个,还有一张纸条,上面的字迹,和你给我开的药方一模一样。”
云凤愣住了,随即眼眶一热,眼泪掉了下来。原来,他一直都知道。
“那她为什么……”
“她应该是爹娘当年收养的义女,”裴九郎解释道,“我也是后来才查到,当年血影教追杀你们全家,爹娘为了保护你,才故意放出消息,说还有个女儿在南疆,引开追兵。没想到她真的被血影教的人找到了,还被洗脑了。”
真相大白,云凤心里的疙瘩终于解开。她靠在裴九郎怀里,听着他沉稳的心跳,看着远处云雾缭绕的山谷,忽然觉得,这终南山的雪,也不是那么冷了。
“我们把冰晶莲带回去吧,”云凤轻声说,“或许还能培育出新的花苗。”
裴九郎点头,捡起地上的锦盒:“好,等到来年春天,我们就在将军府的院子里种满冰晶莲。”
回去的路上,雪又开始下了,纷纷扬扬,落在两人的发间、肩头,像撒了一层白糖。云凤忽然想起什么,笑道:“对了,你刚才说要种满院子,就不怕别人说你偏心,只种我喜欢的花?”
裴九郎握紧她的手,认真地说:“你喜欢的,我都喜欢。”
云凤的脸红了,像雪地里绽开的红梅。
回到长安时,已是傍晚。将军府的下人看到他们回来,连忙迎了上来:“将军,苏医女,宫里来人了,说皇后娘娘病重,请苏医女即刻进宫诊治。”
云凤和裴九郎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皇后的身体一直好好的,怎么会突然病重?
来不及多想,两人立刻换了衣服,赶往皇宫。
皇后的寝宫灯火通明,太医们围在床边,一个个愁眉不展。皇帝坐在床边,脸色憔悴,看到云凤进来,连忙起身:“苏医女,你可来了!快看看皇后!”
云凤上前为皇后诊脉,指尖刚搭上皇后的手腕,脸色就变了。
“怎么样?”皇帝急切地问。
云凤收回手,沉声道:“娘娘中的是‘蚀心蛊’,和当年裴将军中的‘蚀骨散’同源,都是血影教的毒。”
“蚀心蛊?”皇帝大惊,“那还有救吗?”
“有救,但需要冰晶莲做药引。”云凤看向裴九郎,“我们刚从终南山回来,冰晶莲在我这里。”
裴九郎立刻打开锦盒,冰晶莲的蓝光在烛光下摇曳,瞬间照亮了整个寝宫。
“太好了!”皇帝喜出望外,“快,快为皇后解毒!”
云凤却摇了摇头:“陛下,蚀心蛊霸道异常,解毒过程会很痛苦,娘娘可能会……”
“不管多痛苦,都要救!”皇帝打断她,“不惜一切代价!”
云凤不再犹豫,取出银针,先封住皇后身上的几处大穴,防止蛊虫扩散。然后将冰晶莲捣成汁,混入早已准备好的解药中,一点点喂给皇后。
时间一点点过去,皇后的脸色从青紫渐渐变得红润,呼吸也平稳了许多。当天边泛起鱼肚白时,云凤终于松了口气:“好了,蛊虫已经被逼出来了,娘娘只要好好休养就行。”
皇帝激动得老泪纵横,握着云凤的手:“苏医女,大恩不言谢!从今往后,你就是我大唐的护国医女!”
云凤刚要推辞,裴九郎却悄悄碰了碰她的手,示意她接受。
离开皇宫时,天已经大亮。长安的街道上,小贩们已经开始吆喝,包子铺的热气腾腾升起,新的一天开始了。
“没想到,我们这趟终南山没白去。”云凤笑着说。
裴九郎点头:“更没想到,血影教还有余孽。”他的眼神变得锐利,“苏云溪虽然死了,但她刚才的话提醒了我,血影教的根基,可能比我们想象的更深。”
云凤想起苏云溪坠崖前的眼神,心里还有些发寒:“你是说,还有更大的阴谋?”
“不好说,”裴九郎握紧她的手,“但不管是什么,我们都一起面对。”
云凤用力点头,阳光洒在两人身上,暖洋洋的。她知道,未来的路或许还会有风雨,但只要身边有他,她就什么都不怕。
百草堂的药香,将军府的梅香,还有终南山的雪香,交织在一起,成了他们生命中最温暖的味道。而那些潜藏在暗处的阴影,终将在阳光的照耀下,无所遁形。
皇后解毒后,宫中暂时恢复了平静,但云凤和裴九郎都清楚,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血影教余孽未清,苏云溪的出现像一根刺,扎在两人心头,提醒着他们暗处仍有窥伺的眼睛。
这日,云凤正在百草堂整理药材,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推门进来——是大理寺的少卿秦风。他曾在血影教一案中与裴九郎共事,为人正直,只是性子有些急躁。
“苏医女,”秦风抹了把脸,语气带着疲惫,“裴将军在吗?我有要事找他。”
“他去城外军营了,傍晚才回来。”云凤递给他一杯凉茶,“出什么事了?”
秦风接过茶一饮而尽,重重放下杯子:“查到了!苏云溪死前曾与吏部侍郎赵大人有过密会,我让人盯着赵大人,发现他这几日频繁接触几个江湖人士,行踪诡秘,怕是在谋划什么。”
云凤心头一紧:“赵大人?他不是一直以清正闻名吗?怎么会和血影教扯上关系?”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秦风叹了口气,“我怀疑他就是血影教在朝中的内应,当年血影教覆灭时,不少教众摇身一变,混入了官场,赵大人很可能就是其中之一。”
正说着,裴九郎推门进来,身上还带着军营的尘土。“怎么了?看你脸色不对。”他看向秦风,“秦少卿来了。”
秦风把查到的情况又说了一遍,裴九郎听完,眉头紧锁:“赵谦为人城府极深,若真是他,恐怕不好对付。我们手里没有确凿证据,贸然动他只会打草惊蛇。”
“那怎么办?总不能看着他继续搞小动作。”秦风急道。
云凤忽然想起一事:“我记得去年给赵大人的母亲看过病,老人家有严重的哮喘,常年用一种叫‘定喘散’的药,那药里有一味辅料,是血影教特制的‘迷魂草’粉末,寻常药铺买不到。”
裴九郎眼睛一亮:“你的意思是……”
“赵大人府里一定藏着这味药,只要能找到,就能证明他与血影教有关。”云凤道,“只是他家守卫森严,不好进去搜查。”
秦风拍了下大腿:“这有何难!三日后是赵大人的寿辰,他每年都会在府中摆宴,到时候我以贺寿为名混进去,找机会搜查。”
“我也去。”云凤道,“我以医女的身份随行,若是遇到盘查也好应付。”
裴九郎点头:“好,我在外围接应,一旦得手,立刻带人控制现场。”
三日后,赵府张灯结彩,宾客盈门。云凤换上一身素雅的衣裙,跟着秦风走进府中,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四周。赵府的布局极讲究,假山流水,亭台楼阁,处处透着奢华,只是角落里的侍卫比寻常官员府中多了数倍,显然暗藏玄机。
“秦少卿,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啊!”赵谦穿着锦袍,满面春风地迎上来,眼角的笑纹里却藏着一丝警惕。
“赵大人客气了,祝您福寿安康。”秦风拱手笑道,顺势介绍,“这位是苏医女,听闻老夫人近来喘得厉害,特意请她来给老夫人看看。”
赵谦的目光在云凤身上停顿了一瞬,随即笑道:“有劳苏医女了,母亲正在后院静养,我这就带你们过去。”
穿过几重院落,来到后院的静室。赵老夫人躺在榻上,呼吸急促,果然病得不轻。云凤上前为她诊脉,余光却在打量房间的陈设——书架上的书摆放得一丝不苟,梳妆台的首饰盒都锁着,唯有墙角的药柜没有上锁。
“老夫人的哮喘是旧疾,得慢慢调理。”云凤一边写药方,一边漫不经心地说,“我记得上次用的定喘散效果不错,不知家里还有吗?我看看药材是否新鲜。”
赵谦的脸色微不可察地变了变:“还有一些,我让人去取。”
“不用麻烦下人了,我自己去看看就行,顺便核对一下剂量。”云凤说着,不等赵谦阻拦,已经走向药柜。
药柜里整齐地码着各种药材,云凤假装翻找,手指在抽屉上快速划过,忽然在最底层的抽屉摸到一个暗格。她心中一动,趁赵谦正与秦风说话,迅速拉开暗格——里面果然放着一包灰色粉末,正是“迷魂草”。
云凤将粉末揣进袖中,合上暗格,转身笑道:“找到了,药材很新鲜,老夫人按时服用就行。”
赵谦松了口气,脸上又堆起笑容:“多谢苏医女,我让人送你们去前厅用些点心。”
走到回廊时,秦风低声问:“拿到了?”
云凤点头,刚要说话,忽然听到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赵谦带着几个侍卫追了上来,脸色阴沉:“苏医女,请留步。我母亲的药好像少了些,能否让下人检查一下你的药箱?”
云凤心中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赵大人这是何意?难道信不过我?”
“只是例行检查,苏医女莫怪。”赵谦挥了挥手,侍卫立刻上前要夺云凤的药箱。
就在这时,裴九郎带着禁军从天而降,瞬间控制了现场。“赵大人,私藏血影教禁药,勾结余孽,你还有什么话说?”裴九郎举起云凤递过来的“迷魂草”,声音冷冽。
赵谦脸色煞白,还想狡辩:“裴将军血口喷人!这只是普通药材……”
“是不是普通药材,大理寺一查便知。”秦风拿出令牌,“赵谦,跟我们走一趟吧。”
侍卫们上前铐住赵谦,他挣扎着嘶吼:“你们会后悔的!血影教不会放过你们的!”
押走赵谦后,裴九郎握住云凤的手,掌心有些凉:“刚才太险了,万一被他发现……”
“放心,我有分寸。”云凤笑了笑,眼底却带着一丝后怕,“还好你来得及时。”
回府的路上,秦风感慨道:“没想到赵谦藏得这么深,若不是苏医女细心,恐怕还揪不出这条大鱼。”
裴九郎看向云凤,眼中满是庆幸与珍视。他忽然停下脚步,在街心握住她的手,认真地说:“云凤,等这件事了结,我们成亲吧。”
云凤愣住了,抬头望进他深邃的眼眸,那里映着漫天晚霞,也映着她的影子。心跳忽然漏了一拍,脸颊像被火烧过一样烫。
“我……”她刚要开口,却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断。
一名禁军策马奔来,翻身下马跪地:“将军,宫里出事了!皇帝陛下忽然昏迷,太医束手无策,请您和苏医女立刻进宫!”
三人脸色骤变,连忙策马赶往皇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