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和的光晕驱散了昏暗,也柔和了陈楚生冷硬的轮廓。他抬眸,看着还站在舆图前、眉头微锁似乎在思考什么的王栎鑫,忽然问道:“用过晚膳了?”
王栎鑫回过神,老实摇头:“还没。从虎哥那儿出来就直接过来了。”
陈楚生便对侍立门口的亲随道:“让厨房备膳,送到这里来。清淡些,再加一道冰糖炖雪梨。”
“是,侯爷。”
王栎鑫一听“冰糖炖雪梨”,耳朵尖微微一动,心里那点因为思考案情而绷紧的神经瞬间松弛下来,嘴角忍不住弯起:“生哥,你还给我吃这个啊?”
陈楚生拿起一份公文,头也未抬,语气平淡:“昨日宫宴饮多了酒,燥气未退,润肺止咳。”
王栎鑫嘿嘿一笑,也不戳穿他,自顾自地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看着烛光下陈楚生专注批阅公文的侧脸。鼻尖萦绕着熟悉的墨香和冷松气息,让他感到无比安心和放松。
或许是因为解决了对苏醒的那点小别扭,或许是因为在陈楚生这里总能得到最稳妥的支持,他忽然觉得,那个和阿史那云长得像不像的问题,似乎也没那么重要了。
反正,他是王栎鑫,是陈楚生的王栎鑫,是独一无二的人。
太傅府花厅内,灯火通明,晚膳刚刚摆上。菜肴算不上极尽奢华,却样样精致可口,都是王铮亮根据兄弟几人口味特意吩咐厨房做的。
陆虎显然是饿狠了,一坐下就眼睛放光,筷子使得飞快,目标明确地直奔那盘油亮喷香的红烧蹄髈,夹起一大块就塞进嘴里,烫得他直吸凉气也舍不得吐出来,腮帮子鼓得溜圆,吃得满嘴是油。
“唔唔……好吃!亮哥,你家厨子这手艺绝了!”他含糊不清地赞叹着,又伸筷子去夹清蒸鲈鱼肚子上最嫩的那块肉。
王铮亮坐在他对面,看得是又好气又心疼,连忙盛了一碗老鸭汤递过去:“慢点吃!慢点!又没人跟你抢!瞧你这饿死鬼投胎的样儿,在自己家吃饭也没见你这样!”
陆虎接过汤碗,咕咚喝了一大口,顺下了嘴里的肉,嘿嘿笑道:“那不一样!亮哥你家饭香!而且我今天跑了一天,查那个西域小子,可累坏了!”说着,又瞄准了那碟水晶虾仁。
“再累也不能这么吃,仔细噎着,伤脾胃!”王铮亮拿起公筷,给他碗里夹了些清爽的青菜,“吃点这个,别光顾着吃肉。喝点汤顺顺。”
陆虎来者不拒,亮哥夹什么他吃什么,但速度丝毫不减,风卷残云一般,吃得那叫一个酣畅淋漓,额角都冒出了细汗。
王铮亮自己没吃几口,光顾着照顾他了,一会儿递汤,一会儿夹菜,一会儿又怕他噎着轻轻拍他的背,嘴里念叨个不停:“你说你,查案归查案,饭总要按时吃吧?饿到现在,胃能好受吗?虎子,不是我说你,你都多大的人了,还不会照顾自己……”
陆虎被念叨着,也不恼,反而觉得心里暖乎乎的。他咽下嘴里的食物,抽空道:“亮哥,你好像我娘哦……”
王铮亮被他这话噎得一愣,随即笑骂着用筷子轻轻敲了一下他的碗沿:“去你的!没大没小!我要是有你这么个能吃的儿子,家底早被你吃空了!”
陆虎缩缩脖子,咧嘴傻笑,露出两颗虎牙,手下动作却不停,又盛了一碗饭,拌着红烧肉的汤汁,吃得喷香。
王铮亮看着他这无忧无虑、吃得心满意足的样子,心里那点因为西域质子而生的阴霾也散去了不少。
他无奈地摇摇头,眼底却带着纵容的笑意,又亲手给他剥了几只油焖大虾放进碟子里。
“慢点嚼,细嚼慢咽才好消化。” “知道啦亮哥!”陆虎答应得爽快,但吃饭的速度依旧如狂风过境。
花厅内,烛火温暖,饭菜飘香。一个吃得投入忘我,一个操心唠叨不停,构成了一幅温馨又有些滑稽的画面。
而与此同时,靖安侯府书房内,则是另一番景象。
王栎鑫捧着碗冰糖炖雪梨,一大口地喝完,清甜滋润的滋味从喉咙一直滑到胃里,舒服得他眯起了眼睛。他看着对面正慢条斯理用膳的陈楚生,忍不住又把话题绕了回去。
“生哥,你说……西域那边送这么个质子来,真的就只是为了示好?或者打探消息?我总觉得有点大费周章。”他舀起一勺晶莹的梨肉,歪着头,“找个像我的……他们怎么知道像我就有用?”
陈楚生夹了一筷子清炒笋丝,动作优雅,闻言抬眼看他:“或许,并非刻意寻像你的。只是巧合,但被他们利用了。”
“巧合?”王栎鑫眨眨眼。
“嗯。”陈楚生放下筷子,拿起手边的湿帕擦了擦手,“若有心探查,不难知你与苏醒、张远等人关系亲近。一个有着中原血脉、年纪尚小、看似纯良且与你容貌有几分相似的质子,确实更容易引起注意,甚至……同情。苏醒今日之举,便印证了这一点。”
王栎鑫撇撇嘴:“醒哥就是看人家长得好看!”
陈楚生不置可否,继续道:“至于更深的目的,眼下信息太少,难以断言。或许是想通过他传递假消息,或许是想离间,或许……与他那位神秘的生母有关。一切需等虎子查到更多线索。”
王栎鑫叹了口气,用勺子搅着碗里的梨汤:“希望虎哥能快点查清楚。不然总觉得有个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在暗处盯着,怪不舒服的。”
“静观其变即可。”陈楚生语气沉稳,“眼下他人在京城,翻不出大浪。你只需做好分内之事,加强边防,留意军中异动,其余之事,有我们。”
他这话说得平淡,却自有一股令人心安的力量。王栎鑫点了点头,心里那点焦躁被抚平了不少。也是,有生哥、亮哥、醒哥他们在,一个半大孩子能掀起什么风浪。
这么一想,他又轻松起来,三两口吃完剩下的雪梨,眼巴巴地看着陈楚生:“生哥,我还想吃那个蟹粉豆腐。”
陈楚生看了一眼他那亮晶晶、充满期待的眼神,没说什么,只是抬手,用公勺将桌上那盘嫩滑的蟹粉豆腐舀了一大半到他碗里。
王栎鑫立刻眉开眼笑:“谢谢生哥!”
看着他重新变得活蹦乱跳、胃口大开的样子,陈楚生眼底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柔和。
夜色渐深,两处府邸,一顿是操心不断的温馨晚膳,一顿是沉稳安心的书房对酌,各自安宁。而关于西域质子的迷雾,也在这短暂的平静下,悄然涌动,等待着被拨开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