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光人

拾光人

老陈的修表摊支在巷口第三棵梧桐树下，三十年来没挪过地。他指尖裹着层薄茧，捏着镊子拆表芯时，比抱着刚出生的孙子还轻。来修表的人多是老街坊，直到那天傍晚，一个穿米白连衣裙的姑娘站在摊前，递来块没有指针的黄铜怀表。

“能修吗？它不走了。”姑娘声音很软，像浸了水的棉线。老陈接过怀表，金属壳子凉得硌手，背面刻着朵褪色的玉兰花，花瓣边缘磨得发亮。他掀开表盖，齿轮安安静静嵌在里面，没有锈迹，没有磨损，像是刚出厂就自愿停了摆。

“这表……”老陈抬头想问问来历，姑娘却已经转身，裙角扫过摊边的铜铃，叮当地响。他追出去时，巷口只有晚风吹着梧桐叶，姑娘的影子早没了踪影，怀表却还在掌心，像块吸了月光的石头。

那之后姑娘总来，有时是清晨，有时是黄昏，每次都问同一句话：“表修好了吗？”老陈每次都摇头，她也不恼，就蹲在摊边看他修别的表，看阳光从梧桐叶缝里漏下来，在表盘上跳成碎金。有次老陈忍不住问：“这表对你很重要？”姑娘指尖划过怀表背面的玉兰花，忽然笑了：“是我等的人送的，他说等表走起来，就会回来。”

老陈开始对着那块怀表熬夜。他翻出压箱底的工具，放大镜换了三个，机油用了小半瓶，可齿轮就是不动。直到第七天夜里，他累得趴在桌上打盹，恍惚间看见怀表盖自己弹开，齿轮慢悠悠转起来，指针在表盘上画出细碎的光，像撒了把星星。他惊醒时，怀表还是老样子，只是掌心多了片干枯的玉兰花瓣，是姑娘上次蹲在摊边时，落在她发间的那片。

第八天姑娘没来。老陈捏着怀表坐了一整天，梧桐叶落了满摊。傍晚时他忽然想起什么，翻出姑娘第一次来时，落在摊边的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个地址。他锁了修表摊，揣着怀表往地址赶，那是城郊的敬老院，三楼靠窗的房间里，住着位患阿尔茨海默症的老太太，床头摆着个空相框，框边刻着和怀表上一样的玉兰花。

护工说，老太太每天都坐在窗边等，说等她的表走起来，老伴就会从抗美援朝的战场上回来。老陈把怀表放在老太太掌心，不知怎么，表盖突然弹开，齿轮“咔嗒”一声转了起来，指针慢慢指向三点——当年她老伴离开家的时间。老太太浑浊的眼睛亮起来，指尖轻轻摸着表盘，像摸着年轻时的时光：“阿明，你看，表走了。”

老陈悄悄退出去，走廊尽头的阳光里，他好像看见穿米白连衣裙的姑娘朝他笑，裙角飘着玉兰花瓣。后来老街坊问起老陈，说他关了修表摊，去敬老院做了义工，每天都给老太太擦怀表，那表再也没停过，走得比任何一块新表都准。

有人说老陈遇到了鬼，有人说他遇到了执念，只有老陈知道，他只是帮一个等了七十年的人，拾回了漏在时光里的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