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后,凝香殿似乎真的消停了些。璎珞不再“偶遇”夏安安,连带着永夜宫关于她的流言蜚语也似乎平息了不少。然而,这种平静并未让夏安安感到安心,反而像暴风雨前的死寂,压抑得让人心慌。
就在她惴惴不安时,意想不到的“恩典”却降临了。
冥夜身边的一位近侍突然来到忘忧苑,传达了口谕:念及王妃有孕在身,特许忘忧苑用度比照妃位标准,并可适量取用库房中存放的、来自拉贝尔大陆的一些温和食材与香料。
紧接着,一批新的物资被送来。不再是那些颜色诡异、气味难闻的幽冥特产,而是新鲜的、带着泥土芬芳的瓜果,清澈甘甜的泉水,甚至还有一些晒干的、散发着熟悉花香的草药。送来的衣物也换成了更柔软透气的棉帛,颜色虽仍素净,但不再是死气沉沉的黑。
最让夏安安眼眶发热的,是随物资一同送来的一小罐蜂蜜。那是拉贝尔大陆百花蜜,金黄剔透,散发着浓郁而熟悉的甜香,是她童年记忆里的味道。
幽兰和暗香依旧面无表情,但行动间似乎稍微……不那么像提线木偶了。她们会按时煎好安胎药,并在她喝药后,默默递上一小杯温水,甚至有一次,暗香在她对着窗外发呆时,低声说了一句:“王妃殿下,外面风大,当心着凉。”
这点滴的变化,如同黑暗囚笼里透进的几缕微光,虽然微弱,却真实地温暖了夏安安几乎冻僵的心。她忍不住去想,是不是冥夜……终究还是在意这个孩子的?是不是他冷酷的外表下,也有一丝为人父的温情?
她开始小心翼翼地品尝那些来自故乡的食物,熟悉的味道慰藉着她的味蕾,也让她对腹中孩子的未来,生出了一丝不该有的、脆弱的期盼。她甚至开始尝试着,在喝下那苦涩的安胎药时,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为了孩子,也许……也许情况真的会慢慢好起来。
然而,她并不知道,这看似“恩典”的一切,都包裹着蜜糖的砒霜。
几天后,璎珞再次“恰到好处”地出现了。这次,她不是在苑外“偶遇”,而是直接来到了忘忧苑的主殿,身后跟着一名端着托盘的侍女。
“妹妹近日气色果然好了许多。”璎珞笑容温婉,目光扫过桌上摆放的拉贝尔水果,眼中迅速闪过一丝冷意,但快得让人无法捕捉。“看来陛下还是心疼妹妹的。”
夏安安站起身,戒备地看着她:“璎珞小姐有事?”
“没什么要紧事,”璎珞示意侍女将托盘放下,上面是一个精致的白玉炖盅,“这是我亲手炖的‘安神补身汤’,用了不少温和的灵植,最是安胎养神。想着妹妹身子重了,需要滋补,便送了些过来。”她亲自揭开盅盖,一股混合着药香和清甜的气息弥漫开来,闻起来确实令人心神舒缓。
夏安安看着那盅汤,心中警铃大作。她不敢碰任何来自璎珞的东西。
“多谢璎珞小姐好意,我刚用过膳,实在喝不下了。”她婉拒道。
璎珞似乎早有所料,也不勉强,只是惋惜地叹了口气:“妹妹还是这般见外。也罢,这汤就放在这里,妹妹若是饿了,让侍女热一热便可。”她顿了顿,状似无意地补充道,“这汤里我特意加了点拉贝尔的月桂花蜜,味道清甜,想必合妹妹口味。陛下曾说,我烹调的汤羹,最是合他心意呢。”
又是这种似有若无的炫耀。夏安安抿紧嘴唇,没有接话。
璎珞也不在意,又闲话了几句,便起身告辞了。
那盅汤就放在桌上,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夏安安盯着它,内心挣扎。理智告诉她绝不能碰,但那香气中熟悉的月桂花蜜味道,又勾起了她对故乡的无尽思念。最终,她还是咬了咬牙,对幽兰说:“把这汤拿出去,倒掉。”
幽兰依言端起炖盅,面无表情地走了出去。
夏安安以为这样就躲过了一劫。她不知道的是,阴谋并非只在汤里。
当天夜里,她突然感到一阵剧烈的心悸腹痛,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凶猛。冷汗瞬间浸透了她的衣衫,她蜷缩在冰冷的床榻上,痛苦地呻吟出声。
“幽……幽兰……”她虚弱地呼喊。
幽兰和暗香闻声进来,看到她惨白的脸色,也是一惊。暗香立刻跑去禀报,而幽兰则试图扶起她。
很快,之前那位老御医又被匆匆请来。他把脉之后,眉头紧锁,脸色凝重。
“王妃殿下今日可曾食用过什么特别之物?或是接触过什么阴寒之气?”御医沉声问道。
夏安安忍着剧痛,虚弱地摇头:“没……没有……吃的都是……送来的那些……拉贝尔的……”
御医的目光扫过房间,最后落在了桌案上那个空了的白玉炖盅上(幽兰并未将其丢弃,只是放在了外间)。“这是……”
“是……是璎珞小姐……送来的汤……但我没喝……”夏安安急忙解释。
御医走过去,拿起炖盅仔细嗅了嗅,又用指尖沾了一点残留的汤渍,放入口中尝了尝(幽冥界御医自有辨毒之法),随即脸色大变!
“好阴毒的手段!”御医失声低呼,“这汤本身无毒,甚至确实是温补之品!但其中加入的‘月桂花蜜’,与殿下今日服用的安胎药中一味‘幽冥血竭’药性相冲!两者结合,便会化作剧毒,猛烈冲击胎元!幸好殿下未曾饮用,只是闻了这汤盅散发的气息,加之体质敏感,才引动了些许药性相冲,否则……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夏安安如遭雷击,浑身冰凉!
她没喝!她明明拒绝了!可对方算计的,根本就不是她喝不喝!那汤盅本身,那特意提及的“月桂花蜜”,都是一个引子!只要这汤进了忘忧苑,只要她闻到了气味,就可能与体内已有的安胎药发生反应!如果她意志不坚,哪怕只喝一小口……
好精密的算计!好恶毒的心肠!
消息很快传到了冥夜那里。他踏着夜色而来,周身携带着比以往更甚的寒意。他没有看床上面无血色的夏安安,而是直接走向御医,听完了他的禀报。
冥夜的脸色阴沉得可怕,他看向那个炖盅,又看向虚弱不堪的夏安安,眼神复杂难辨,有怒火,有审视,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
“查!”他只冷冷吐出一个字。
然而,调查的结果,却“恰好”指向了负责采集拉贝尔物资的一个低级管事,证据显示是他不小心将沾染了特殊花粉(与月桂花蜜药性相冲之物)的容器混入了送往忘忧苑的物资中。而璎珞,则完全是被“无辜牵连”,她只是“好心”用了有问题的蜜糖炖了汤。
那个低级管事很快“畏罪自尽”,线索就此中断。
冥夜没有追究璎珞,甚至没有去看她一眼以示“安抚”,他只是下令彻查库房,整顿物资渠道。然后,他走到夏安安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恢复了一贯的冰冷。
“既然胎象不稳,就安分待在苑内静养,少与外界接触,也少收些来历不明的东西。”他的话语不带一丝温度,仿佛这次惊心动魄的意外,仅仅是因为她的“不安分”和“不小心”。
说完,他便转身离去,没有一句安慰,更没有对幕后黑手的半分追究。
夏安安躺在冰冷的床上,看着他决绝的背影,听着他远去脚步声,心,比身体更痛,更冷。
蜜糖的假象被彻底撕碎,露出的,是淬毒的獠牙和冷酷的现实。她终于明白,在这永夜宫,她不仅是一个替身,更是一个靶子。而那个她曾抱有一丝幻想的男人,他的心,是捂不热的玄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