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州的春日,总是比别处更缠绵些。
桃李芳菲的时节,苏府后花园中,一架秋千轻轻晃动。白玉簟坐在秋千上,手中握着一卷诗集,目光却飘向远处天边流云。她身着浅碧色襦裙,外罩月白轻纱,腰间系着一条鹅黄丝绦,衬得肌肤如雪,眉目如画。
“小姐,长安来信了!”贴身侍女青黛快步走来,手中扬着一封信笺,“是大公子派人送来的。”
玉簟接过信,展开细读,唇角渐渐扬起笑意。
“兄长说,边关战事已平,他下月便可回长安。”她将信纸轻轻按在胸前,眼中闪着雀跃的光,“我已六年未见兄长了。”
青黛笑道:“大公子定是想念小姐得紧。信上可还说了别的?”
玉簟重新看向信纸,笑容微凝:“父亲的意思是……我年岁已近十八,也该回长安行成人礼了。”
主仆二人相视一眼,皆明白这话中深意。刑部尚书白晟之女,年将十八,是到了该议亲的时候了。
三日后,南州城外码头,一艘精致的官船即将启航。
叔母柳氏拉着玉簟的手,眼圈泛红:“此去长安,山高水长,你定要照顾好自己。你父亲若急着为你定亲,千万莫要草率应下,定要等我和你叔父去了长安再作计较。”
玉簟心中亦是酸楚,强笑道:“叔母放心,玉簟晓得。您与叔父养育之恩,玉簟永世不忘。”
柳氏拭泪道:“你自小体弱,虽经这些年的调养已大好,但舟车劳顿,切莫逞强。青黛,好生照看小姐。”
青黛郑重应下:“夫人放心,青黛定护小姐周全。”
船帆扬起,南州城在视线中渐渐远去。玉簟立于船头,望着滔滔江水,心中五味杂陈。六岁离京,如今已是十八年华,长安于她,已是模糊的梦影。只记得高墙深院,父亲严肃的面容,还有哥哥离家从军时那挺拔的背影。
半月后,官船抵达长安码头。
玉簟戴着素白围帽,在青黛的搀扶下踏上长安的土地。但见街道宽阔,商铺林立,人流如织,果然是一派帝都气象。
“小姐,我们先去尚书府吗?”青黛问道。
玉簟摇摇头:“父亲今日应当还在衙署办公,我们不如先在街上走走,我也看看这长安城的变化。”
主仆二人沿着朱雀大街缓步而行。长安繁华,远非南州可比,玉簟看得目不暇接,不时在卖小吃的摊前驻足。
“这胡饼闻着真香。”玉簟指着路边小摊,轻声对青黛说。
青黛无奈道:“小姐,您方才已经吃了糖葫芦和酥酪了,再说这街市人多眼杂,您还是把围帽戴好吧。”
玉簟不情愿地整理了下围帽:“戴着这个怎么好吃东西?再说了,南州街上不也人来人往么。”
“长安毕竟不是南州,您又是初来乍到……”青黛话音未落,忽觉身旁人影一闪,玉簟腰间系的荷包已不翼而飞。
“有小偷!”青黛当即要追,却被玉簟拉住。
“且慢,”玉簟低声道,“初到长安,不可显露功夫。”
她抬眼望去,见前方不远处有一队金吾卫正在巡街,便轻提裙摆向前走去,打算向他们报案。
恰在此时,一阵疾风掠过,吹起了玉簟的围帽。素白轻纱扬起,如蝶翼翻飞,露出一张惊为天人的面容。
眉不描而黛,唇不点而朱,肌肤胜雪,眸似秋水。街市喧嚣仿佛在这一刻静止,行人纷纷驻足,为这突如其来的美色所震撼。
玉簟却浑然不觉,她的目光正与迎面而来的金吾卫中郎将相遇。
那人身着明光铠,腰佩横刀,身形挺拔如松,眉宇间英气逼人,此刻正怔怔地望着她,眼中闪过一丝惊艳。
四目相对,时光凝滞。
玉簟率先回过神来,微微颔首道:“这位将军,小女子方才遭窃,荷包被贼人夺去,可否请您相助?”
卢凌风这才收回心神,恢复了平日的冷峻神色,拱手道:“某乃金吾卫中郎将卢凌风,敢问娘子丢失的是何物?”
“是一个绣着玉兰的青色荷包。”玉簟答道,“里面有少许银钱和一块玉佩。”
卢凌风转身吩咐手下几句,又对玉簟道:“某已命人去追,请娘子稍候片刻。”他目光不经意间又落在玉簟脸上,顿了顿,问道:“看娘子不似长安口音,是初到京城吗?”
玉簟浅笑:“将军耳力过人,小女子确是今日方才抵京。”
正说话间,一名金吾卫士兵匆匆返回,手中正拿着那个青色荷包:“卢将军,贼人已擒获,财物尽数追回。”
卢凌风接过荷包,检查无误后递还给玉簟:“娘子清点一下,可少了什么?”
玉簟接过荷包,轻轻摇头:“不必了,多谢卢将军。”
就在这时,一队马车驶近,停在街旁。车上跳下一名身着锦袍、气宇轩昂的年轻将军,快步走向玉簟,惊喜道:“玉簟!果然是你!我在码头等了半晌不见官船,听说已靠岸,一路寻来,没想到你在此处!”
玉簟转头看去,展颜一笑,那笑容比春日暖阳更明媚几分:“兄长!”
白翊几步便到近前,先是仔细打量了妹妹一番,眼中满是关切,随即才注意到一旁身着明光铠的卢凌风。他见妹妹手中拿着方才似欲戴上的围帽,又见有金吾卫在此,眉头微蹙,问道:“玉簟,发生何事?可是有麻烦?”
玉簟忙轻声解释:“哥哥莫急,方才不过是被小贼窃了荷包,多亏这位卢将军相助,已然追回了。”
白翊闻言,神色立刻缓和,转向卢凌风,拱手施礼,姿态爽朗大气:“原来是卢中郎将!在下左骁卫将军白翊,舍妹初到长安,便蒙卢将军援手,白某感激不尽!”他话语诚挚,带着武将特有的直率。
卢凌风早已认出这位年纪轻轻便战功赫赫的同僚,虽不同属,但彼此名号是知晓的。他抱拳回礼,语气依旧沉稳:“白将军言重了,分内之事,不足挂齿。”
白翊笑道:“对卢将军是分内事,对白某却是护妹之情。今日仓促,不便多扰,改日安顿下来,定当设宴答谢。”他话语中既表达了感谢,也暗含了对妹妹的重视,分寸拿捏得极好。
“白将军太客气了。”卢凌风微微颔首,目光不经意间掠过被白翊护在身后的白玉簟,见她正微微低头,侧颜娴静。
“如此,我等先行告辞。”白翊再次拱手,随后小心扶着玉簟的手臂,引她走向马车,青黛紧随其后。
待马车驶远,街角似乎还残留着一缕若有似无的馨香。卢凌风正欲收敛心神继续巡务,他身旁几名方才一同执勤的金吾卫士兵便围了上来,脸上皆带着促狭的笑意。
“头儿,今日可是走了大运,英雄救美,救的还是白大将军的千金!”一个年纪稍轻的校尉挤眉弄眼道。
另一人接口,语气满是惊叹:“早闻白尚书之女有倾国之姿,养在南州,今日一见,方知传言不虚!那阵风来得可真巧,我等今日也算开了眼界,这般容貌,说是仙子临凡也不为过啊!”
“可不是么,没见咱们中郎将都看愣了神?”又有人笑着打趣,“往日里多少小娘子掷果盈车,也没见卢将军抬下眼皮,今日可是破天荒头一遭。”
卢凌风被部下说得耳根微热,当即板起脸,恢复了一贯的冷峻威严,呵斥道:“休得胡言!天子脚下,妄议官眷,成何体统!还不各归各位,继续巡街!”
众人见他如此,忙收敛笑容,齐声应“是”,只是彼此交换的眼神中,仍带着心照不宣的笑意。卢将军这般反应,反倒更坐实了些什么。
卢凌风转身,大步向前,试图将脑海中那惊鸿一瞥的容颜驱散,心底却不由泛起一丝极细微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涟漪。白翊大将军之女白玉簟回京的消息,连同她与金吾卫中郎将街市相遇的轶闻,不出半日便在某些圈子里悄然传开。
而卢凌风回到金吾卫衙署后,处理公务时,脑海中却不时浮现那张绝美的面容和那双清澈沉静的眼眸,他不禁摇头自嘲:今日怎的如此失态,竟为一面之缘的女子心绪不宁?
他却不知,这只是他们命运交织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