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辚辚行驶在长安宽阔的街道上,白翊看着坐在对面的妹妹,目光柔和。六年光阴,那个离京时瘦弱的小丫头已出落得亭亭玉立,眉眼间依稀有着母亲当年的风韵,却更多了几分独特的灵秀之气。
“玉簟,方才那卢凌风...没惊着你吧?”白翊轻声问道,语气中带着兄长特有的关切。
玉簟抬眸,浅浅一笑:“哥哥多虑了。卢将军秉公执法,行事有度,何来惊扰之说?”
白翊点点头,却又若有所思:“卢凌风此人,年纪轻轻便官至中郎将,又是范阳卢氏子弟,太子身边的红人,确是年轻有为。只是...”
“只是什么?”玉簟好奇地问。
“此人性格过于刚直,在朝中树敌不少。”白翊微微皱眉,“不过这些朝堂之事,你不必操心。”
玉簟乖巧地应了声,目光转向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心中却对那位冷面将军多了几分好奇。
不多时,马车驶入崇仁坊,在一座气势恢宏的府邸前停下。朱漆大门上方悬挂着“白府”匾额,笔力遒劲,是御笔亲题。门前早已候着不少仆役,见马车到来,纷纷跪地相迎。
白翊先下车,然后转身小心地扶着玉簟下车。这时,府门内走出一位年约五旬、面容严肃的男子,身着紫色常服,正是刑部尚书白晟。
六年未见,父亲的两鬓已添了几缕银丝,威严的目光在看到玉簟的瞬间柔和了许多。
“父亲。”玉簟上前,依礼深深一拜。
白晟伸手虚扶,声音虽依旧沉稳,却带着不易察觉的激动:“回来就好。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了。”
“女儿不辛苦。”玉簟抬头,望着父亲日渐苍老的面容,心中酸楚与温暖交织。
父女三人步入府中,府内亭台楼阁,错落有致,比南州叔父家的宅邸多了几分庄重与威严。白晟亲自将玉簟引至早已为她准备好的院落——凝玉轩。
“这里与你离去前的布置大致相同,你母亲生前最爱的玉兰花,我一直让人好生照看着。”白晟指着院中几株含苞待放的玉兰树说道。
玉簟望着这片既熟悉又陌生的天地,眼中泛起泪光:“多谢父亲挂心。”
晚间,白府设下家宴,虽只父子三人,却格外丰盛。席间,白晟问起玉簟在南州的生活,问及弟弟白晁和弟媳柳氏的身体,气氛倒也温馨。
然而,当家宴接近尾声时,白晟话锋一转,语气变得郑重:“玉簟,你已年近十八,成人礼之事需尽早筹备。此外...”
他顿了顿,看了眼白翊,才继续道:“你既已回京,婚事也当考虑。近日已有不少人家旁敲侧击,探听你的消息。”
玉簟执筷的手微微一顿,随即恢复自然,轻声道:“女儿全凭父亲和兄长做主。”她早已料到此事,只是没想到来得如此之快。
白翊见状,忙打圆场道:“父亲,玉簟刚回来,总得让她先适应长安的生活。再说,以我白家的门第和妹妹的品貌,定要寻一门最好的亲事,急不得。”
白晟颔首:“这是自然。只是提醒玉簟心中有数。”他看向女儿的目光中带着一丝歉然,“为父知你自有主意,但身在长安,许多事不由人意。”
“女儿明白。”玉簟垂眸应答。
家宴后,玉簟在青黛的陪伴下回到凝玉轩。夜色中的尚书府静谧非常,与南州叔父家夜间的热闹截然不同。
青黛替玉簟卸下钗环,换上舒适的寝衣,见自家小姐自宴后便沉默不语,不禁轻声问道:“小姐,可是在为老爷说的婚事烦心?”
玉簟抬眸,望着铜镜中青黛担忧的面容,微微一笑,那笑容却与在家宴上温顺的模样有所不同,带着几分南州时的灵动机敏:“烦心倒也谈不上,只是觉得有些突然。”
她起身走到窗边,望着院中在月光下泛着柔和光晕的玉兰花苞,轻声道:“父亲和哥哥自是疼我,为我筹谋,这份心意我明白。长安贵女们的宿命,大抵如此,我亦知晓。”
青黛走到她身边,低声道:“可是小姐,您真的愿意……像那些贵女一样,接受一门或许仅是基于家族利益的婚姻吗?在南州时,您不是说……”
“说向往阿爷阿娘那般,虽非大富大贵,却彼此知心、相濡以沫的感情?”玉簟接过话,唇角弯起一抹淡淡的弧度,“自然记得。”
她转过身,眼神清亮,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面上答应,是为人子女的本分,是不愿父亲和兄长为难。但至于最终如何……日子还长,变数也多。总不能他们递来一张名帖,我便乖乖嫁了。”
青黛闻言,眼中闪过欣慰:“奴婢就知道,小姐自有主张。只是这长安不比南州,规矩大,眼线也多,小姐需得谨慎些。”
“放心,”玉簟执起团扇,轻轻摇动,“我虽离京多年,却也知这高门大院里的生存之道。叔母教我理事管家,也教过我如何在这般环境中,既保全自己,又不全然迷失本心。”
她顿了顿,声音更轻了些,似是说给青黛听,又似是自言自语:“婚事关乎一生,岂能草率?总要……合我心意才好。至少,那人得是能让我见得世间广阔,而非将我困于方寸后宅之人。”
青黛坚定地道:“无论小姐作何决定,青黛定会追随左右,护小姐周全。”
玉簟拍拍她的手,笑意温软:“我知道。有你在,我心里便踏实许多。”她望了望窗外深沉的夜色,“好了,今日也乏了,歇息吧。来日方长,这长安的风究竟往哪个方向吹,我们慢慢看。”
与此同时,白晟书房内,父子二人对坐议事。
“父亲,您真打算尽快为玉簟议亲?”白翊直接问道。
白晟目光深沉:“玉簟的美貌和身份,在长安是福也是祸。早日定下亲事,或许能免去不少麻烦。你今日也见了,她刚入城就引起骚动,连卢凌风那样的人都为之失态。”
白翊皱眉:“卢凌风确实是个才俊,但性格太过刚硬,未必是良配。”
“我并未特指卢凌风。”白晟摇头,“只是玉簟的婚事,关乎白家未来,必须慎重。太子和公主两方势力,都可能会打她的主意。”
白翊神色凝重起来:“父亲是担心...”
“玉簟离京多年,朝中局势复杂,你我都清楚。”白晟站起身,走到窗前,“她回来是好事,但也意味着我白家正式卷入长安的权力漩涡。她的婚事,将是重要的一步棋。”
白翊握紧拳头:“我定会护妹妹周全。”
“光有武力不够,需有谋略。”白晟转身,目光如炬,“近日长安不太平,有数起诡异命案发生,苏无名已奉旨入京查案。你既已回京,陛下定会命你协助治安。多留心些,莫让这些事波及到玉簟。”
“儿子明白。”
月色如水,洒在凝玉轩的窗棂上。玉簟躺在床上,却无睡意。今日的经历在脑海中一一浮现:长安的繁华、卢凌风冷峻的面容、父亲欲言又止的神情、兄长关切的目光...
主仆二人的对话消散在夜色中,凝玉轩内烛火熄灭,一片宁静。然而白玉簟心中那点不为人知的坚持,却如同暗夜中的星火,虽微弱,却清晰而坚定。她乖巧顺从的外表下,藏着一颗自有丘壑的心,这无疑将为她在长安的未来,增添更多变数。
她轻轻摩挲着颈间佩戴的一块古玉,这是母亲留下的遗物,据说有安神定惊之效。然而今夜,就连这玉也抚不平她心中的波澜。
“长安...”她轻声自语,目光望向窗外皎洁的明月,“我回来了,可这里真的能成为我的家吗?”
而在长安城的另一头,金吾卫衙署内,卢凌风正对着一卷案牍出神。烛光摇曳中,那张倾城的容颜又不合时宜地闯入脑海。他烦躁地合上卷宗,起身走到窗前。
“卢兄,这么晚还未休息?”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是苏无名不知何时已站在门口,脸上带着意味深长的笑容。
卢凌风迅速恢复冷峻:“有些公务需要处理。苏先生这么晚来访,有何要事?”
苏无名踱步进来,自顾自地倒了杯茶:“听说今日你在街上帮了白尚书千金一个大忙?现在满长安都在传,白家小姐有倾国之色,连我们冷面无私的卢中郎将都看呆了眼。”
卢凌风眉头紧锁:“无稽之谈!不过是履行职责而已。”
“是吗?”苏无名抿了口茶,眼中闪着狡黠的光,“可我还听说,白翊将军对你颇为感激,似乎有进一步结交之意。”
卢凌风转身,目光锐利:“苏先生,你到底想说什么?”
苏无名放下茶杯,神色忽然严肃起来:“白小姐回京的时机很微妙,凌风。长安正值多事之秋,白家地位特殊,这位白小姐的出现,恐怕会搅动一池春水。”
“这与我有何关系?”卢凌风冷声道。
苏无名轻笑一声,起身向外走去:“有没有关系,时间会证明。我只是提醒你,美玉无罪,怀璧其罪。白小姐这样的女子,在长安注定不会平凡。”
苏无名离去后,卢凌风陷入沉思。他并非不知朝堂局势的复杂,只是不愿将那位看似纯净无瑕的女子与这些权谋算计联系在一起。
然而命运的车轮已然启动,无人能够阻挡。白玉簟的回京,如同一颗石子投入长安的权力深潭,必将激起层层涟漪。而这涟漪最终会扩散至何处,无人能够预料。
夜更深了,长安城沉浸在一片静谧之中,但在这静谧之下,无数暗流正在涌动,等待着破土而出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