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州的城门在暮色中显露出轮廓,青灰色的城墙披着晚霞。白玉簟轻轻掀起车帘,望着这座她自幼长大的城池,心中百感交集。只是她不知,此刻城中别业内,一场关于她的谈话正在进行。
"你看看,你看看!"白晁将一封盖着刑部尚书印鉴的加急信拍在桌上,对着夫人柳氏连连摇头,"大哥信里说,玉簟这丫头为了那个卢凌风,竟敢留书出走!还说什么'此心已定,万望成全'!"
柳氏接过信细细看完,柔美的脸上却露出几分好奇:"能让玉簟这般性子的孩子如此倾心,甚至不惜忤逆父兄,我倒真想见见,这位卢将军究竟是何等人物。"
白晁叹了口气:"大哥信中言明,此子虽落魄,风骨犹存,在长安曾屡次相助玉簟。只是......终究是戴罪之身,我实在不放心。"
"正因如此,才更要亲眼瞧瞧。"柳氏眼中闪过睿智的光,"若真是值得托付之人,我们做叔父叔母的,总不能让孩子孤身在外。"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仆从的通报声。白晁与柳氏对视一眼,整了整衣襟,双双迎了出去。
别业门前,白玉簟刚下马车,就见叔父叔母并肩而立,心中不免一紧。她快步上前,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叔父,叔母,玉簟回来了。"
白晁冷哼一声,目光却越过她,落在她身后那个挺拔的身影上。卢凌风感受到这道审视的目光,立即挺直了脊背,上前一步,依着晚辈礼数深深一揖:"晚辈卢凌风,见过白先生,白夫人。"
他声音沉稳,举止得体,虽身着布衣,那份属于金吾卫中郎将的气度却难以完全遮掩。只是细看之下,耳根处微微泛起的红晕,泄露了他内心的紧张。
柳氏温柔地扶起白玉簟,目光却含笑打量着卢凌风:"这位就是卢将军?常听玉簟提起你,果然一表人才。快都别站着了,进来说话。"
厅内早已备好茶点。裴喜君好奇地环顾四周,轻声对白玉簟道:"白姐姐,南州果然与长安不同,处处透着江南的婉约。"
白玉簟微笑点头,见裴喜君眼角犹有泪痕,从袖中取出一方绣着玉兰的丝帕递给她:"擦擦脸吧,既然到了南州,便是我白玉簟的客人,定不会让你受委屈。"
众人落座后,气氛一时有些微妙。白玉簟乖巧地坐在柳氏身旁,目光却不时关切地望向卢凌风。
白晁端起茶盏,慢条斯理地开口:"卢将军在长安的事迹,我们也有所耳闻。不知将军今后有何打算?"
这是长辈的考较来了。卢凌风放下茶盏,神色郑重:"晚辈蒙冤遭贬,不敢再以将军自居。现下只愿追随苏先生,在南州尽一份心力,查明真相,以证清白。"
"哦?"白晁挑眉,"将军以为,清白二字,在这世道上值几两银子?"
这话问得犀利,连苏无名都微微蹙眉。卢凌风却坦然迎上白晁的目光:"在晚辈心中,清白无价。正如白小姐于晚辈,亦是千金不换。"
他这话说得直接,白玉簟顿时脸颊飞红,悄悄瞪了他一眼。柳氏看在眼里,唇边笑意更深。
趁着长辈们交谈的间隙,白玉簟悄悄拉了拉卢凌风的衣袖,低声道:"中郎将不必紧张,叔父只是嘴硬心软。"
卢凌风看着她关切的眼神,心中一暖,轻轻点头。这一幕恰好落在柳氏眼中,她与丈夫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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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月华如水,洒满庭院。
白玉簟端着刚煎好的汤药走向厢房,却在廊下遇见独自垂泪的裴喜君。
"裴小姐?"白玉簟轻唤。
裴喜君慌忙拭泪,强颜欢笑:"白姐姐,叫我喜君就好。"
白玉簟将药盘放在廊下的石桌上,拉着裴喜君坐下,柔声道:"喜君,你可是为了中郎将之事伤心?"
裴喜君咬着唇,泪珠又滚落下来:"我......我知道中郎将心里的人是白姐姐。这一路上,他的目光始终追随着你......我,我不过是自作多情罢了......"
白玉簟轻轻握住她的手:"喜君,你可知中郎将于我而言,意味着什么?"
裴喜君抬起泪眼,不解地望着她。
"他是我白玉簟认定的人,不论他是金吾卫中郎将,还是如今的白衣之身。"白玉簟的目光清澈而坚定,"这份情意,始于他刚正不阿的风骨,深于他为民请命的执着,定于他即便身处逆境也不折的脊梁。"
她话锋一转,语气温柔而有力:"可喜君,你对中郎将的情意,又是基于什么?仅仅因为那一面之缘,那一个虚幻的影子吗?"
裴喜君怔住了。
白玉簟继续道:"我们女子,常被教导要从一而终,却很少有人告诉我们,首先要看清自己的心。世间好儿郎何其多,何必执着于一个心中并无你的人?你裴喜君,才华横溢,画技超群,更有一颗玲珑心,何必将自己的价值系于一个男子的垂青?"
裴喜君沉默了,月光照在她尚带泪痕的脸上,神情却渐渐清明。
白玉簟的声音缓和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情:"至于我与中郎将......缘分来了,便如这南州的春雨,悄然而至,挡也挡不住。我珍惜这份缘,但绝不会因它失去自我。喜君,你也该如此。"
裴喜君望着白玉簟,良久,忽然反握住她的手,破涕为笑:"白姐姐,我明白了。谢谢你......从前是我钻了牛角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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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白玉簟和裴喜君一同端着药碗出现在卢凌风房中时,正在议事的卢凌风和苏无名都怔住了。
"中郎将,该喝药了。"白玉簟将药碗递上,动作自然流畅。
卢凌风接过药碗,眉头微蹙,看了看裴喜君,又看向白玉簟,沉声道:"白小姐,裴小姐,南州已到,二位不宜久留。尤其是裴小姐,吏部侍郎若知你在此......"
"卢将军不必为我忧心。"裴喜君抢先开口,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坦然,"喜君已非昔日那个只知追着将军跑的小女子了。"她走到苏无名面前,盈盈一拜,"苏先生,喜君敬佩您的为人与才智,若不嫌弃,可否收喜君为义妹?自此,喜君愿以兄长之礼待之,也好绝了某些人的顾虑。"
苏无名微微一怔,目光扫过面露赞许的白玉簟和神色复杂的卢凌风,捻须笑道:"求之不得。有喜君这般聪慧伶俐的义妹,是苏某之幸。"
裴喜君展颜一笑,又看向卢凌风,落落大方:"中郎将,如今我是苏司马的义妹,留在南州名正言顺。至于白姐姐......"她俏皮地眨眨眼,"她可是此间主人,是去是留,恐怕轮不到中郎将来决定吧?"
卢凌风被噎了一下,看着并肩而立、笑靥如花的两位女子,一时语塞。他目光最终落在白玉簟身上,带着担忧,更藏着深深的不舍。
白玉簟迎着他的目光,浅笑安然:"玉簟去意已决,中郎将不必再劝。"她顿了顿,声音轻柔却坚定,"玉簟并非攀援的凌霄花,只知依附。我愿做你近旁的一株木棉,作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
这番话不仅让卢凌风心神俱震,连躲在窗外悄悄观察的白晁和柳氏都愣住了。
"好一个'作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柳氏轻声感叹,眼中满是赞赏。
白晁看着屋内那双紧握的手,终于松了口:"罢了,只要那小子不负玉簟这片真心,我们便成全他们。"
月光温柔地笼罩着交握的双手,南州的夜静谧而安详。而在不远处的州府衙门里,一场即将席卷整个南州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