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了南州城,越往南行,景致越发不同。官道逐渐狭窄崎岖,两旁山势陡峭,林木愈发葱郁潮湿,空气中开始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带着腐朽气息的甜腻味道,这便是南地特有的瘴疠之气。薛环提前备好了避瘴的药囊分发给众人,饶是如此,几个随行的州兵仍有些精神不振。
白玉簟挑起车帘,仔细观察着沿途所见。田地略显荒芜,村落也多是茅屋竹舍,往来百姓大多面黄肌瘦,眼神带着几分木然。更让她心生警惕的是,在一些村口的榕树下,或是路边的山壁旁,她看到了几处简陋的祭坛,上面残留着香烛和已经干瘪的果品,甚至还有些许禽类的血迹。
“此地民生凋敝,似乎……还颇多淫祀。”她轻声对骑马护在车旁的卢凌风说道。
卢凌风面色凝重地点点头。他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些景象,更感受到了这片土地上空笼罩着的一种压抑而不安的氛围。这与南州城内的繁华安定形成了鲜明对比。
数日后,一行人终于抵达橘县县城。城墙低矮斑驳,守门的兵丁无精打采,对卢凌风这一行持有南州司马府文书的人也仅是懒洋洋地查验一番便放行了。
县衙坐落在县城略显冷清的街道尽头,比众人想象的还要破败几分。听闻新任县尉到任,县丞带着几名胥吏慢悠悠地出来迎接,态度说不上怠慢,却也绝无多少热情,仿佛只是应付一件寻常公事。
交接印信、文书的过程简单而迅速。待旁人退下,卢凌风立刻召来那名姓王的老县丞询问公务。
“王县丞,本官翻阅卷宗,见近半年来县内有多起失踪报案,其中更涉及数名年轻女子,为何皆以‘瘴气致疯,走失山林’草草结案?”卢凌风开门见山,目光锐利。
王县丞约莫五十岁年纪,头发已花白,闻言脸上露出几分苦色,躬身回道:“回县尉大人,非是小吏等不尽心,实在是……唉,我橘县地处偏远,瘴疠横行,百姓多患‘头病’,发作起来神智昏乱,跑入那深山老林是常有的事。加之山林深处多有险峻沟壑、毒虫猛兽,失踪之人,十有八九是寻不回来的。前任县尉也曾派人搜寻,皆无功而返,久而久之,便也只能如此记录在案了。”
“头病?”卢凌风追问,“此病症状如何?为何橘县特多?”
“发作时头痛欲裂,或癫狂呓语,或昏沉不醒,状若中邪。”王县丞叹了口气,“究其根源,都说是这山中瘴气入脑所致。县里医馆药铺也多是开些安神镇痛的方子,难以根治。”
待王县丞退下,卢凌风与白玉簟、薛环对视一眼,均觉此事绝不简单。
稍作安顿后,卢凌风便带着薛环亲自上街巡视。橘县县城不大,街道狭窄,店铺稀疏,行人面色多带憔悴。空气中飘散着各种草药混合的味道,其中几家医馆门前更是排着长队。
最引人注目的,是城西一家门面颇为宽敞的医馆,黑底金字的匾额上写着“众生堂”三个大字。与其他医馆相比,众生堂显得格外“兴旺”,不仅求医者众,门口还有两名药童维持秩序,馆内飘出的药气也最为浓郁复杂。
卢凌风站在街角,冷眼观察了片刻。只见坐堂的是一位年约三旬、面容白净、身着青色长衫的儒雅大夫,应对病人颇为耐心,时而捻须沉思,时而提笔开方,颇有几分名医风范。旁边有等候的病人低声议论,言语间对这位“翟良”翟大夫颇为敬重。
“看来,这众生堂便是橘县医家的翘楚了。”卢凌风低语。
就在这时,街道另一头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和惊呼。只见一个樵夫打扮的汉子扔下肩上的柴捆,双手抱头,发出野兽般的嘶吼,猛地冲向街边的一个货摊,状若疯癫。周围的人惊呼着四散退开。
“是头病!头病又发作了!”有人惊恐地喊道。
混乱中,那众生堂内快步走出一人,正是翟良。他身后跟着一个身材魁梧、脸上带有一道狰狞刀疤的汉子,那汉子目光凶狠,动作却十分利落,几步上前,与翟良配合,一人施针,一人喂药,很快便将那发病的樵夫安抚下来,使其沉沉睡去。
“多谢翟大夫!多谢梁大哥!”货摊主人惊魂未定地连连道谢。
卢凌风的目光却紧紧锁在那个被称为“梁大哥”的疤面汉子身上。此人气息沉稳,动作间透着练家子的痕迹,绝非常人。他低声问薛环:“可能看出那人路数?”
薛环眯眼细看,低声道:“将军,此人步履沉穩,刚才制住那樵夫时用的是巧劲,手上功夫不弱,像是……军中出来的,或者,当过护卫。”
翟良安抚了众人,目光不经意地扫过街角,与卢凌风的视线有瞬间的交汇。他微微颔首示意,脸上带着医者惯有的温和,随即转身返回众生堂。那梁姓汉子也紧随其后,进去前,回头冷冷地瞥了卢凌风一眼,眼神锐利如刀。
回到临时安置的馆驿,卢凌风将所见告知白玉簟。
“翟良……梁姓汉子……”白玉簟沉吟道,“那梁姓汉子,想必就是薛环之前打听到的,与众生堂往来密切的梁三启了。一个医馆,为何要养着这般武艺高强、面目凶狠之人?”
卢凌风目光沉静,手指轻轻敲击桌面:“失踪案,诡异的头病,声望崇高的神医,身份不明的悍仆……这橘县的水,看来比我们想的要深。薛环,从明日起,你带两个机灵的人,给我死死盯住那个梁三启,还有众生堂的后门,看看他们到底在做什么!”
“是!”薛环领命,眼中闪过兴奋的光芒。
夜色渐深,橘县笼罩在一片寂静之中,唯有众生堂的方向,似乎总有若有若无的药香随风飘来,带着一丝说不清的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