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我们继续这个踏入未知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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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墅内部的光线是暖黄色的,却驱不散那股深入骨髓的冷清。装修是极简的现代风格,线条硬朗,色调以黑白灰为主,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漆黑的山景,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这一栋孤零零的房子。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道,混合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傅沉舟的冷杉气息。
他牵着她走过空旷的客厅,脚下昂贵的大理石地面映出两人模糊的身影,脚步声在过分安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他没有开太多灯,只有几盏嵌入式的壁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将他的侧脸勾勒得愈发深邃莫测。
林未晚的手依旧被他握在掌心,那力道不轻不重,却带着一种不容挣脱的意味。她能感觉到他掌心的薄茧,也能感觉到那之下,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的颤抖。他在紧张?还是……在克制着什么?
他没有说话,她也没有。一种无声的、沉重的张力在两人之间蔓延。
他带着她径直走向一扇隐藏在墙壁里的、与墙面几乎融为一体的暗色金属门。再次进行虹膜和密码验证后,门无声地滑开,露出后面向下的阶梯。一股更浓的、混合着电子设备散热和纸张油墨的独特气味扑面而来。
地下室。
林未晚的心跳漏了一拍。她下意识地收紧手指,傅沉舟似乎察觉到了,握着她的手也微微用力,像是在无声地安抚,又像是在确认她的存在。
阶梯不长,下面是一个宽敞得惊人的空间,与其说是地下室,不如说是一个高度现代化的指挥中心兼安全屋。一整面墙都是监控屏幕,分割出无数个画面,有些是城市各处的街景,有些是林未晚熟悉的林氏集团大楼周边,甚至……有苏晴公寓楼下的实时监控!另一面墙则是巨大的电子地图,上面标记着各种复杂的符号和光点。中央是几台高性能电脑和通讯设备,指示灯明明灭灭。
这里,才是傅沉舟真正的“巢穴”。
“坐。”傅沉舟终于松开了她的手,指了指角落一张看起来还算舒适的单人沙发,自己则走到控制台前,快速操作了几下,调出了西码头周边的监控回放,仔细查看着。
林未晚依言坐下,目光却无法从这充满科技感又透着森严气息的环境上移开。这里的一切,都在无声地诉说着这三年来,傅沉舟过着怎样一种与世隔绝、高度警惕、游走在危险边缘的生活。
他不再是那个会在阳光下对她微笑的顾深,也不再仅仅是商场上冷酷无情的傅沉舟。他是蛰伏在暗处的猎手,也是时刻可能被吞噬的猎物。
傅沉舟快速浏览完监控,确认没有尾巴跟来,这才转过身,靠在控制台边缘,面对林未晚。他脱掉了外面的黑色夹克,只穿着一件深灰色的棉质T恤,勾勒出精壮的身形,也让他少了几分刚才在码头时的凌厉,多了些真实的疲惫。
“这里绝对安全。”他开口,声音带着长时间未休息的沙哑,“你可以暂时放心。”
林未晚看着他,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终只化作一个最简单,却也最核心的问题:“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全部。”
傅沉舟沉默地看着她,眼神里是她熟悉的挣扎和更深沉的痛楚。他似乎在权衡,在组织语言,如何向她剥开那血淋淋的、连他自己都不愿回顾的真相。
他走到酒柜旁,倒了两杯威士忌,没有加冰,将其中一杯递给她。林未晚接过,冰凉的玻璃杯壁让她打了个寒颤,但她没有拒绝,仰头喝了一大口。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却奇异地让她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些。
傅沉舟也喝了一大口,然后他走到她对面的位置坐下,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膝盖上,双手交握,那是一个充满防御性和压力的姿势。
“三年前的海难,不是意外,是谋杀。”他开始了,声音低沉而平稳,仿佛在叙述别人的故事,但紧握的指节泄露了他的情绪,“目标是顾家,执行者是‘暗河’豢养的专业杀手。我父亲当场死亡。我落海后,抓住一块漂浮物,侥幸没死。”
林未晚屏住呼吸,心脏揪紧。
“后来,就像我告诉过你的,我被偷渡船救了,在东南亚底层挣扎求生,记忆混乱。”他顿了顿,眼神变得幽深,“在我记忆逐渐恢复,开始暗中调查时,我发现自己面对的是一个庞然大物。‘暗河’盘根错节,渗透极深,用常规手段,我可能一辈子都无法触及核心,更别提复仇。”
他的目光抬起,直视林未晚,那里面翻涌着冰冷的、近乎偏执的光芒:“所以,我选择了一条最危险的路。”
林未晚的心猛地一沉,预感到了什么。
“我利用在底层积累的一些见不得光的关系,主动接触了‘暗河’的外围。”傅沉舟的语速不快,每个字都带着沉重的分量,“我向他们展示了我的‘价值’——对顾家产业的了解,对林家内部的熟悉,以及……我对商业规则的蔑视和足够狠辣的手段。我让他们相信,我是一个可以被利用的、充满仇恨和野心的‘合作者’。”
林未晚捂住了嘴,防止自己惊呼出声。他……他竟然真的……
“那段你听到的,‘各取所需’的录音,”傅沉舟扯出一个冰冷的、自嘲的弧度,“是真的。那是我取得他们信任的关键一步。我必须表现得足够贪婪,足够冷血,才能被允许靠近权力的核心。”
他看着她瞬间失血的脸色,眼神里闪过一丝痛色,但语气依旧冷静得残酷:“我成了‘傅沉舟’,一个游走在灰色地带,与魔鬼共舞的‘新合伙人’。我帮他们处理一些见不得光的资产,为他们渗透国内市场扫清障碍,同时,也在暗中收集他们的罪证,摸清他们的网络架构。”
“那……那份协议?”林未晚的声音颤抖得厉害。
“半真半假。”傅沉舟回答,“真的部分,是我为了取信他们,不得不签署的一些涉及灰色利益转移的文件,签名是我模仿顾深笔迹伪造的。假的部分,是有人——很可能就是你父亲,或者林家内部同样被‘暗河’渗透的人——截取了片段,进行了篡改和拼接,让它看起来像是我与‘暗河’瓜分顾家遗产的铁证。目的是什么?也许是为了在关键时刻要挟我,也许是为了让你我反目,让林家从中得利,或者,只是‘暗河’内部倾轧的一步棋。”
真相,以这样一种鲜血淋漓、黑白难辨的方式,摊开在林未晚面前。
他不是同流合污,他是卧底潜行!
他用最极端的方式,将自己变成了复仇的武器,也把自己推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林未晚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深不见底的疲惫和孤寂,看着他强撑的冷静下那几乎要碎裂的灵魂,巨大的心痛和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如同海啸般将她淹没。她想起自己对他的指控,想起那句“新合伙人”,想起他当时那寂灭的眼神……
泪水毫无预兆地再次涌出,不是出于恐惧,而是出于一种撕心裂肺的心疼和愧疚。
“所以……你这三年……”她哽咽着,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一直……活在……”
“活在谎言和危险里。”傅沉舟替她说完了,他看着她汹涌的泪水,一直紧绷的嘴角几不可查地软化了一丝,但眼神依旧沉重,“每一天,每一刻,都可能在睡梦中被灭口,或者在某个交易里被识破身份。我不能相信任何人,包括……”他顿了顿,声音更低,“包括你。”
他抬起手,这一次,没有犹豫,用指腹轻轻擦去她脸颊上的泪珠,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珍视的轻柔,与他话语中的冰冷残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林未晚,这就是你要的真相。”他看着她,目光深邃如渊,“肮脏,危险,见不得光。现在的我,双手早已沾满了洗不掉的污秽。这样的我……你还敢要吗?”
他将最不堪、最真实的自己,彻底暴露在她面前,然后,再次将选择权,递到了她的面前。
不是信不信,而是……还要不要。
林未晚透过朦胧的泪眼,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脸,这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这张承载了太多痛苦和秘密的脸。她想起了他开枪时的果决,想起了他牵着她手时的力度,想起了他此刻为她拭泪时,那指尖细微的颤抖。
她猛地伸出手,不是去握他的手,而是直接环住了他的脖颈,用力抱住了他!
温热的泪水蹭在他冰凉的颈窝里,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不容置疑的坚定,在他耳边响起:
“要!”
她抱得很紧,仿佛要将自己嵌入他的骨血里。
“顾深也要,傅沉舟也要!干净的你要,沾满污秽的你……我也要!”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却掷地有声:
“从你把我拉进这扇门开始,你就别想再把我推开!这条路,是黑是白,是天堂是地狱,我陪你走到头!”
傅沉舟的身体在她抱住他的瞬间,彻底僵住。他能感受到她身体的柔软和温暖,能感受到她泪水滚烫的温度,能听到她话语里那不顾一切的、近乎蛮横的坚定。
一直紧绷的、仿佛钢铁铸就的神经,在这一刻,轰然断裂。
他闭上眼睛,喉结剧烈地滚动着,一直支撑着他的那股强大的、冰冷的意志力,如同雪崩般瓦解。他伸出手,紧紧地、几乎是带着一种绝望的力度,回抱住了她,将脸深深埋进她的发间,汲取着那陌生又熟悉的、让他灵魂都为之战栗的温暖。
他没有说话。
只是那拥抱的力道,那微微颤抖的肩膀,已经说明了一切。
空旷而冰冷的地下室里,两个伤痕累累的灵魂紧紧相拥,像是在无边黑暗中,终于找到了彼此唯一的浮木。
窗外,夜色正浓。
而屋内的风暴,似乎才刚刚找到它真正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