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一点，市医科大学法医病理学教研楼，灯火大多已熄灭，只剩三楼尽头那间办公室还亮着冷白色的光。
温辞放下手中的电子笔，揉了揉有些发胀的眉心。投影幕布上，一具高精度的人体解剖三维模型正在缓缓旋转，肌肉纹理与血管神经纤毫毕现。他刚备完明天给研究生讲的《锐器损伤的创口形态学分析》课程。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气味，混合着旧书卷和咖啡的醇香。他的办公室整洁得近乎刻板，所有物品各归其位，连书架上的文献也按年份和科目排列得一丝不苟。唯有窗台上那盆长势喜人的绿萝，给这片过于理性的空间添了一抹生机。
就在他准备关闭电脑时，放在桌面的手机突兀地震动起来。屏幕亮起，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号码，没有归属地显示。
温辞微微蹙眉。他的私人号码知道的人不多，这个时间点更少有人打扰。理性告诉他可能是骚扰电话，但一种莫名的直觉让他迟疑了一下。他素来相信证据而非直觉，可这一次，指尖却鬼使神差地划向了接听键。
“喂？”他的声音清冷，带着一丝疲惫后的沙哑。
电话那头没有立刻回应，只有一种奇怪的、类似电流干扰的滋滋声，隐约间，似乎还夹杂着极轻微的、断断续续的……童谣哼唱？调子很古怪，不成章节，却让人无端生出寒意。
“哪位？”温辞的眉头皱得更紧，警惕性升起。
几秒后，干扰声和哼唱声戛然而止，一个略显急促的年轻男声传来，语速很快：“是温辞温教授吗？市局刑侦支队，沈砚初。”
温辞愣了一下。市局的人？他确实和刑侦支队有合作，但直接找他的通常是技术科或负责案件的队长，这个名叫沈砚初的……他没什么印象。而且，这声音听起来太过年轻。
“我是温辞。沈警官，有什么事？”他维持着基本的礼貌，但语气中的疏离感显而易见。
“长话短说，温教授。我们接到……呃，一个比较特殊的情况通报，可能涉及到您的人身安全。”沈砚初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压低的严肃，但温辞敏锐地捕捉到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需要立刻向您确认几个问题，这非常重要。请您务必如实回答。”
温辞镜片后的目光锐利起来。人身安全？特殊的通报？这套说辞听起来更像诈骗电话的开场白。但他没有立刻挂断，反而冷静地问：“什么样的特殊情况？需要确认什么？”
“第一个问题，”沈砚初似乎完全无视了他的反问，自顾自地抛出了问题，“您最近是否接触过……与童话《汉塞尔与格雷特》相关的物品或信息？特别是……比较黑暗版本的？”
荒谬。这是温辞的第一反应。一个刑警深夜来电，询问一个法医教授关于童话故事的事？他几乎可以肯定这是某种恶作剧或者新型骗局了。
“沈警官，”温辞的声音冷了下去，“如果你没有正事，我挂断了。我的时间很宝贵。”
“等等！”沈砚初的语气变得急切，“温教授，我知道这听起来很荒唐！但请相信我，这绝非玩笑！你是否读过一本旧书，听过一段录音，甚至只是看到一幅画，内容是关于那两个被抛弃在森林里的孩子，以及那个用糖果做成的屋子？”
沈砚初的话像一道闪电，瞬间击中了温辞记忆的某个角落。他今天下午整理旧资料时，确实翻到了一本早年收藏的、带有插画的《格林童话》初版复刻本。当时他还随手多看了几眼《汉塞尔与格雷特》的插图，那幅图确实比常见的版本更阴森，女巫的形象格外狰狞，糖果屋的色调也透着一种不祥的甜腻。
但这只是巧合。温辞迅速压下心中的一丝异样，冷声道：“没有。沈警官，你的行为很可疑。我会向市局核实你的身份。”
电话那头的沈砚初似乎叹了口气，语气忽然变得有些无奈，甚至带了点调侃：“啧，果然没那么容易取信。温教授，您办公室窗台上的绿萝，长势真好。不过，它右边第三片叶子上，有个很小的虫洞，您注意到了吗？”
温辞猛地转头，看向窗台那盆绿萝。在冷白的灯光下，他清晰地看到，右边数过去第三片舒展的叶片上，确实有一个针尖大小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褐色小点！
一股寒意瞬间从脊椎窜上头顶。这个人……他能看到自己的办公室？！温辞立刻起身，快步走到窗边，拉开百叶帘向外望去。楼下空旷无人，只有路灯在夜色中投下昏黄的光晕。远处城市的霓虹模糊不清。
“你在哪里？”温辞的声音依旧平稳，但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收紧。
“我就在你楼下，路边那辆黑色的越野车里。”沈砚初回答，“但温教授，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听着，如果待会儿你周围的环境出现任何……‘不正常’的变化，比如听到奇怪的童谣，闻到不该有的甜味，或者看到……面包屑之类的痕迹，不要惊慌，尽量保持冷静，想办法找到‘核心’。我会尽量找到你。”
“你到底在说什么？”温辞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脱离掌控感。面包屑？核心？这都什么跟什么？
“没时间解释了！记住，在‘那里’，不要轻易相信任何看起来过于‘甜美’的东西，尤其是食物！还有……”沈砚初的话音未落，电话信号突然变得极不稳定，滋啦的杂音淹没了他的声音。
几乎在同一时间，温辞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袭来，办公室的灯光开始疯狂闪烁，墙壁和书架像水中的倒影一样扭曲、波动起来。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混合了蜂蜜、焦糖和腐烂水果的甜腻气味，毫无征兆地充斥了他的鼻腔。
电话彻底断了线。
温辞扶住窗框，强忍着眩晕和恶心，试图保持清醒。他看到，办公室的地板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串零零星星、闪着微弱磷光的……面包屑？它们延伸向办公室紧闭的门外。
灯光“啪”地一声彻底熄灭。办公室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只有那串面包屑散发着诡异的光芒，指向未知的深渊。
温辞的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尽管这一切完全违背了他的科学认知，但多年的职业训练让他习惯于在极端环境下首先观察和分析。
他摸了摸白大褂口袋里的钢笔和一把用于临时检查标本的小型解剖刀，这是他手边仅有的“武器”。
黑暗、甜腻的气味、诡异的面包屑路径、还有沈砚初那些匪夷所思的警告……这一切都指向一个结论：他遇到了无法用常理解释的事件。
那个叫沈砚初的年轻人，似乎知道些什么。
温辞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在黑暗中反射着面包屑的微光。他不再犹豫，沿着那条磷光闪烁的路径，一步步走向门口，伸手握住了冰凉的门把手。
理性告诉他前方可能是陷阱，但求知欲和生存本能驱使他必须去探查真相。
他拧动门把手，拉开了门。
门外，不再是熟悉的、铺着米白色瓷砖的走廊。
而是一片深邃、幽暗、弥漫着潮湿泥土气息和甜腻香风的……森林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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