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中戏

沈砚初那句急智的念白，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幽暗的戏院里荡开涟漪。

台下深渊般的观众席中，那窃窃私语声更响了，仿佛无数看不见的魂灵在交头接耳，带着冰冷的审视。舞台聚焦的光线稳定下来，却更像是一种无形的禁锢，将温辞和沈砚初牢牢锁在这方寸之地。

压力并未消失，只是从强制的“入戏”，变成了更隐晦的“催戏”。那股无形的力量依旧缠绕着他们，引导着情绪，暗示着台词。

温辞感受到身上那件水红女帔传来更清晰的悲恸感，一个哀婉的唱段在他脑海中盘旋，呼之欲出。他强行用理性压制，但额角已渗出细密的冷汗。这种精神层面的侵蚀，比直面物理上的怪物更令人心悸。

沈砚初的情况稍好，他似乎更擅长在这种心理对抗中保持自我。他微微侧身，用眼神示意温辞：接话，但要小心，别被带进预设的剧情。

就在这时，舞台一侧那个沙哑的老生腔再次凭空响起，带着质问的语气：

“既入此门，便是戏中人！怎可置身事外，作壁上观？！”

话音落下，舞台角落一个穿着老生戏服的“傀儡”突然动了一下，僵硬地向前迈了半步，空洞的眼睛直勾勾地看向沈砚初，带着一股无形的压迫感。

规则在收紧！旁观者的身份不再被允许！

沈砚初眼神一凛，知道不能再取巧。他深吸一口气，脸上瞬间切换出一种文弱书生特有的惶恐与好奇，朝着老生傀儡的方向拱了拱手，念白道：

“老丈息怒！小生并非有意窥探，实是……实是被这哀怨之声牵引，心生恻隐。不知这位……娘子，”他侧身引向温辞，“有何冤屈，竟在此地徘徊不去？”

他将话题巧妙地引向了“冤屈”这个核心，既回应了催戏，又将探寻真相的目的融入其中。

压力再次一松。那老生傀儡停止了动作，恢复成僵直状态。

现在，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到了温辞身上。

温辞感到那引导的力量骤然增强，仿佛有无数只手在推着他，要他开口唱出那段哀怨的往事。他紧抿着嘴唇，抵抗着这种精神入侵。直接唱出被赋予的台词无疑是危险的，那可能意味着彻底被同化。

需要改变形式…… 温辞脑中飞速运转。戏曲不止有唱，还有念白。用更接近陈述、而非抒情的方式，或许能降低风险。

他努力摒弃脑海中那股悲恸的旋律，尝试用最平静、甚至带着法医质询般的语气，将那股引导他表达的情绪，转化为清晰的语句。他向前微微一步，水袖轻垂，目光并非看向台下黑暗，而是落在空无一物的舞台前方，仿佛在对着虚空陈述：

“妾身……并非徘徊不去。” 他的声音清冷，与旦角的柔美相去甚远，却奇异地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乃是含冤负屈，魂寄于此，待一个……公道。”

此言一出，舞台上的灯光微微闪烁了一下。台下黑暗中的私语声瞬间平息，仿佛所有“观众”都在屏息凝神。

有效！ 沈砚初眼中闪过一丝赞许。温辞用这种近乎“报案”的陈述方式，既满足了“演戏”的要求，又巧妙地将自身定位为一个“陈述冤情”的角色，而非完全代入那个哀怨的“云老板”。

温辞感受到引导的力量减弱了些许，他趁热打铁，继续用那种冷静的语调说道：

“那夜……戏正浓时，鼓乐喧天……”他试图描述，但关于具体冤屈的记忆碎片如同被迷雾笼罩，无法清晰捕捉，只有一股强烈的被背叛感和冰冷的恐惧袭来。这是戏服和此地规则强加给他的“感觉”，而非真实的记忆。

他皱紧眉头，停顿了一下。

突然，舞台后方，那原本作为背景的、蒙着厚尘的书架道具，发出一阵“喀拉拉”的轻响。一本线装古籍从书架上自行滑落，“啪”地一声掉在舞台地板上，书页散开。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

沈砚初反应极快，一个箭步上前，小心地捡起那本书。书页泛黄脆弱，上面是用毛笔书写的工整字迹，并非印刷体。他快速翻阅，脸色渐渐变得凝重。

“温教授，”他抬起头，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激动，“这不是道具，这是一本……日记。署名是……永乐戏班，琴师，李慕云。”

戏中戏！这舞台之上，竟然隐藏着真实的物证！

沈砚初将日记翻到散开的那一页，借着昏暗的灯光，低声念出上面的片段：

“腊月十八，夜戏《牡丹亭》。云老板状态奇佳，满堂彩。散场后，班主邀其与几位贵客小酌……我心中不安，欲劝阻，云老板却笑我多虑……”

“子时已过，云老板仍未归。我寻至后台，只见……只见妆奁翻倒，那对她最心爱的点翠蝴蝶头面，不翼而飞！地上……似有挣扎痕迹……”

点翠蝴蝶头面！正是温辞在视频角落里看到的东西！

日记的内容到此戛然而止，后面的几页被人粗暴地撕掉了。

线索出现了！这本日记，像是这个冤魂世界的“良心”，在关键时刻给予了提示。云老板的失踪，与那场夜戏后的“小酌”，以及丢失的点翠头面密切相关！

然而，没等他们细想，舞台的灯光猛地再次聚焦，变得刺眼而惨白！那个尖细的丑角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恶意，尖锐地响起：

“多嘴的琴师！该拔舌入狱！”

“既然尔等欲知真相，那便——亲身来演！”

轰隆！

舞台中央的地板突然裂开一个漆黑的洞口，一股强大的吸力从中传来，目标直指手持日记的沈砚初！

同时，温辞感到身上那件水红女帔骤然收紧，一股巨大的力量拖拽着他，要将他拉向舞台的另一侧阴影深处！

“沈砚初！”温辞下意识地喊道。

“温辞！”

两人的手在混乱中试图抓住对方，但那无形的力量太过强大，瞬间将他们扯开！

沈砚初的身影被拖入地板下的黑暗，洞口瞬间闭合。

而温辞则被拽进了舞台侧的阴影里，那阴影如同活物般蠕动，将他吞没。

灯光骤灭。

戏台上，只剩下那些眼神空洞的傀儡，依旧僵硬地立在原地。

台下，无尽的黑暗中，响起了满足而又阴冷的窃笑。

第二幕的剧情，正以他们无法抗拒的方式，强行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