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坐在床边,握着妈妈的手,眼泪无声地掉下来,却不敢哭出声,好像怕吵醒妈妈。我走过去,靠在爸爸身边,第一次主动抱了他。
妈妈的葬礼很简单,只有我、爸爸,宫飒叔叔,还有隔壁的阿婆。阿婆抹着眼泪说“姑娘这辈子太苦了。”
爸爸站在墓碑前,手里拿着一束月季,是妈妈最喜欢的花,他把花放在墓碑前,轻声说:“明月,月季开了,跟你以前喜欢的一样。”
风一吹,花瓣落在爸爸的肩膀上,像妈妈在轻轻拍他的背。
妈妈走后,爸爸大部分时间都待在明月小筑。他每天早上会煮一碗妈妈喜欢的海鲜粥,放在餐桌上,等粥凉了再倒掉。
傍晚的时候,会去海边散步,走妈妈以前常走的那条路,手里拿着妈妈的照片,跟她说话。
有次我在海边遇到他,看到他对着大海笑,嘴里说着“明月,今天念安考了第一名”,好像妈妈就在他身边。
我毕业后来青屿镇开了家书店,就在民宿旁边,每天都会陪爸爸吃晚饭。有次我整理妈妈的遗物,找到一本日记,封面是蓝色的,已经有些磨损。
我把日记递给爸爸,他翻开的时候,手都在抖。日记里记录着妈妈在青屿镇的日子。
最后一篇日记,是妈妈去世前一个月写的:“今天看到怀瑾在海边捡贝壳,好像以前一样。”爸爸看着这句话,眼泪终于掉下来,我拍了拍他的肩膀,没说话,我知道,妈妈其实早就不恨爸爸了,她只是没办法忘记。
爸爸心脏病发作那天,我正在书店整理书架,接到邻居的电话,说爸爸晕倒在厨房。我跑回民宿,看到爸爸靠在墙上,手里攥着那本日记,嘴角带着笑。
医生来的时候,说爸爸已经走了,走得很安详。我在爸爸的口袋里,找到一片贝壳,跟妈妈手里攥着的那片,是一对。
我把爸爸和妈妈葬在了一起,墓碑上刻着他们的名字,还有一句话“海风吹了一辈子,终于把他们吹到了一起。”
每年清明,我都会带着他们喜欢的月季和海鲜粥来这里,跟他们说我最近的生活,说书店里的趣事,说海边的浪花又打上来多少贝壳。
风一吹,好像能听到他们的声音,轻轻的,跟以前一样。
我知道,爸爸用一辈子的时间,终于追上了妈妈;妈妈用一辈子的时间,终于原谅了爸爸。他们没说过我爱你,也没说过没关系。
宫飒视角
我第一次见到季明月,是在明月小筑开业后的第三个月。那天我说写一份关于小镇老年人健康状况的报告,要租民宿时,看到她蹲在院子里,正给那棵老榕树系红绳,阳光落在她发梢,像撒了层细碎的金粉。
她听到脚步声回头,眼里带着点怯生生的警惕,直到我说明是来住店的医生,她才松了口气,给我开了二楼靠海的房间。
后来熟了才知道,她怕生人,尤其怕提起过去。有次我帮她修民宿的水管,随口问起她为什么来青屿镇,她手里的扳手顿了顿,眼神飘向远处的海,轻声说这里安静。
我没再追问,在这个靠海的小镇,谁还没点藏在心里的故事呢?我只在她整理客房被划伤手时,默默递上医药箱;在她盯着海面发呆时,给她泡杯热姜茶;在她夜里被噩梦惊醒时,陪她坐在院子里,听海浪声到天亮。
镇上的人都觉得我们该是一对,连隔壁阿婆都劝过她“宫医生是个好人,你别错过了”。
可我知道,她心里有座没塌的坟,坟里埋着她的过去。有次她发烧,迷迷糊糊中喊了声怀瑾,声音又轻又疼,我才明白,她不是不想爱,是不敢再爱了。
顾怀瑾来的那天,青屿镇下着小雨。我提着刚买的海鲜,就看到一辆黑色迈巴赫停在民宿门口,一个穿着定制西装的男人冲下来,眼神猩红地抓着明月的手腕。
那一刻,我几乎是本能地挡在明月身前,我见过她夜里哭着摸手腕的样子,不能让她再受委屈。
那个男人就是顾怀瑾,他说他找了明月三年,说他知道错了,说林薇薇已经被他送进监狱。可明月看着他的眼神,像看着一个陌生人,冷得让人心疼。
后来我才知道,顾怀瑾就是那个让她失去孩子、让她受尽折磨的人。有次我在海边遇到他,他正蹲在沙滩上捡贝壳,手里拿着一张明月的照片,像个迷路的孩子。
他跟我说,他知道自己错得离谱,不求明月原谅,只求能陪在她身边。我看着他眼底的红血丝,看着他西装上沾着的沙粒,突然觉得,这个身价过亿的男人,也会有为了爱卑微到尘埃里。
明月怀孕后,我就很少去民宿了。我知道,有些位置,我终究代替不了顾怀瑾。
有次我在卫生院遇到顾怀瑾,他正拿着孕检单,小心翼翼地问医生孕妇要注意什么,眼神里的紧张和期待,是我从未见过的。
我跟他说“明月需要的是时间,不是补偿”,他点了点头,说“我知道,我会等”。
再后来,我偶尔会在海边看到他们一家三口。
明月坐在长椅上,顾怀瑾蹲在她身边,给她剥橘子,念安拿着贝壳在旁边跑。
阳光落在他们身上,像一幅安静的画。只是明月看顾怀瑾的眼神,始终没有那种热烈的爱,只有一种淡淡的、释然的温柔。
明月去世那天,我去了葬礼。顾怀瑾站在墓碑前,手里拿着那条明月织的围巾,肩膀抖得厉害,却没哭出声。
念安靠在他身边,手里攥着一片贝壳,是明月一直带在身上的那片。我站在远处,看着他们,心里像被什么堵住了,有些人,明明相爱,却要用一辈子来弥补遗憾;有些爱,明明就在眼前,却永远差一句原谅。
后来我还是在青屿镇当医生,偶尔会去明月小筑喝杯茶。顾怀瑾会给我泡杯明月喜欢的菊花茶,跟我说“明月以前也喜欢给你泡这个”。
我们坐在院子里,看着老榕树,听海浪声,很少说话,却都明白彼此的心思。
顾怀瑾走的那天,念安给我打了电话。他说顾怀瑾走的时候,手里攥着明月的日记,嘴角带着笑,口袋里还放着一片贝壳,跟明月的那片是一对。
我去了他们的墓碑前,放了一束月季,是明月最喜欢的颜色。风一吹,花瓣落在墓碑上,好像在说,他们终于在一起了,再也不会分开了。
这些年,我见过很多人,听过很多故事,却总想起青屿镇的那阵晚风。晚风里有明月的叹息,有顾怀瑾的忏悔,有念安的懂事,还有我这个旁观者,最遗憾的温柔。有些爱,注定要等一辈子;有些遗憾,注定要藏一辈子。
而青屿镇的海,会把这些故事,永远留在晚风里。